▼
內在波瀾潛湧,張鹿芹從少年到青年,心中百川川流流成一股狂濤,始終安靜不了,清澈不了,他打著漩渦轉,感到很煩燥,很低落,很悶。
「悶得慌,以亂讀書為消遣。」這是他當時的自處之道。
可就在那亂讀一氣之中,有一天,他讀到《莊子》裡馮夢禎的序文,有一句寫道:「然則莊文郭注,其佛法之先驅耶。」佛法!他心中大動,彷彿梅香乍綻於隆冬,他開始循香找路。那一年,他二十歲。
二十歲的張鹿芹,要尋找二千五百歲的佛教原貌。
但這沈入時空濃霧中的一條線,多麼渺遠。且不說盧家灣這個偏鄉小村,即使是出了海寧縣,出了浙江省,整個中國自清朝中葉以後,除了少數大叢林勉強維持清修禪講的宗風,其餘或多或少都已變質,佛教正極度衰落中。
自雍正晚年,由於遺民抗清,使得收容晚明遺老爲僧的佛教門派,飽受摧毀。
乾隆更是明文規定,僧侶不得在市肆誦經托缽、遊行教化,壓抑了宗教與社會的互動,把原本流潤人間的佛法鎖入山林。
道光年間,太平天國所到之地,佛寺、佛像、經卷一概摧滅無遺。
光緒末年,「廟產興學」政策大肆剝削了合法成立的寺院財產,佛教面臨空前危機。
中國佛教沈痾已極,張鹿芹只能在茫然中尋覓通向佛法的一絲絲信息。
他從小廟裡找路。廟中,鄉民擺上香火供品,求平安、求健康、求現實溫飽;而出家人並不講經說法,只爲人誦經、禮懺,超度亡靈。盛唐時代哲思深廣的佛教文化,已流變爲祈福及度亡的功能。所幸,小廟裡還能找到《金剛經石注》、《龍舒淨土文》、《人天眼目》殘本,張鹿芹借了回家讀。
他從坊間書舖裡找路。喜出望外買到了《中論》、《成唯識論學記》、《相宗綱要》、《三論宗綱要》、《三論玄義》。
三論闡揚緣起性空的義理,二十歲的張鹿芹,起手一探,便探向了二千多年前印度初期大乘佛教的思想,開始學佛的他,順著這路,起步了。
民國八十六年,由星雲大師編著的《教史》一書中寫道:「在目前台灣佛教界,三論宗的學者,以印順導師最負盛名,他對中觀緣起性空思想有獨特的見解。」
研究三論宗最負盛名的印順導師,初學時是這樣的心情:「初學而讀這樣深的教典,當然是不懂的。可是,因為不懂,使我嚮往;不知什麼力量,鼓舞我耐心地讀著。我活像小孩,見大人的作為,一切不懂而一切都感興趣。又像處身於非常富裕的環境,看不了,聽不了,吃喝不了。我在半懂半不懂之間,感覺佛法的無邊深廣。」
因爲深廣,張鹿芹使勁汲飲,發現商務本的《辭源》有許多佛法術語,他怦然心動,因爲沒錢買,向同學借了來,埋頭一條一條地抄!他用著一切自修自學的方法自我摸索,佛法已經成爲張鹿芹的光明路向。
二十三歲那年,母親病逝;接著,叔祖父也走了;翌年,父親在睡眠中離開了他。一年多來的求醫求藥、痛失至親、辦理喪事,讓他覺得:「似乎人生只是為此而忙碌。內心的沈悶抑鬱,在近年來佛法的熏習下,引發我出家的決心。」
他因佛法而走出自心沈悶,卻走進了中國佛教的整體沈悶,此後,他將以自己的一生,向著佛法的原始本懷,找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