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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國六十一年七月,執教於日本大正大學的佛教學者牛場眞玄,來函徵求同意他將《中國禪宗史》翻譯成日文時,還在病中的印順導師覺得:「近代的日本佛學界,能讀我國語體文的太少,所以如譯爲日文,那對日本佛教界,應有較多的影響。這樣,我雖在病中,也就同意了。」
《中國禪宗史》之所以到了牛場眞玄眼前,那雙傳輸之手,就是聖嚴法師。
回首這樁歷史佳話,聖嚴法師打開了記憶的箱篋:「牛場先生第一次看到導師的著作《成佛之道》時,就對中國擁有如此功力深厚的學問,感到無比欣喜讚歎。過去,我與青松法師也曾評價,以印老的學術功力,早該得到好幾個學位。可惜老人家因爲時代背景,既無緣諳熟外文,研究著作也未具現代學術論文的形式。但是,印老一下子就轉變了,眞是了不起啊,《中國禪宗史》一出,就完全具備了現代學術論文的規模。這眞是奇異了,他從無外文根柢,卻能夠看懂日文、運用梵文,且具論文格式,讓我非常驚訝,印老眞不是普通人!這本書被帶到日本,給了牛場先生,他一看,如獲至寶地直歎:終於有一本印順導師的論文可以翻成日文了!」
譯文完成,牛場先生在民國六十一年七月,致函稱歎《中國禪宗史》的精湛,敦勸印順導師以日譯本向日本大正大學申請博士學位。
一位七十多歲的日本老學者,日以繼夜地在三個半月之間,譯出厚達一千多頁的書稿,並期待有一個博士學位的榮耀,來輝照一位中國比丘的佛學成就,這份崇敬學術的盛情,印順導師深深感動了。他不忍辜負美意,寄去有關經歷及著述等等資料,進行申請學位的準備工作。
兩人從未見面,從無私交,因於學術熱情,陌生也如知己。
聖嚴法師不僅樂觀其成,而且來回奔走。「導師本人對這學位沒有多大的爭取意願,」聖嚴法師道出導師當年的心境,「加上當時正逢中日斷交,更讓他無意於此。他對我有言在先,他說自己的國籍是中華民國,如果日本方面視爲等同而寫成中國,那學位他是不想接受的。這一點印老非常堅持。」
當年之所以如此力促導師學位的獲得,聖嚴法師說:「我在日本求學,是不是一定能夠拿到博士學位,自己也不敢有絕對把握。但如果在我們中國人的歷史上,已經有了一位法師獲頒博士學位,我個人得或不得,已經不重要了。」
成功無需在我的無私襟懷,讓聖嚴法師在自己攻讀博士學位的同時,孜孜矻矻爲印順導師的博士學位,努力申辦。二條博士之路在他身上疊合了,那是中國佛教學術上的二道光燦,即將綻放歷史的光芒。
而在牛場先生這一方,同樣鍥而不捨,雖然中日邦交已斷,但他的申請步伐未斷,民國六十二年四月,已完成大致工作,但導師去函表示,希望就此中止。
可是隔日,聖嚴法師來信提及已經繳交申請費,不足之數也已代墊。
因緣至此,似已拍板定案。
五月裡,大正大學函邀導師赴東京面試,導師答覆因健康不佳,無法前往。
民國六十二年六月二十日,授予印順導師文學博士的提案通過。這一年,印順導師六十八歲。
在關口眞大、吉岡義豐、福井康順合著的〈日本大正大學博士論文審查報告書〉中,對《中國禪宗史》提出了如此的評鑑:「本論文,是近代以來從敦煌或其他許多新資料的發現,因而就研究中國禪宗史而言,已進入一革新的階段。以中國學者的見地,將立論的著眼點,放在禪宗的遞嬗過程,是從印度襌『演化』爲『中華禪』,從而形成了一部新的中國禪宗史之研究。
作者以其高廣的視野和淵博的學識立論嚴謹而周密,給禪宗史帶來了新的組織。一如上所列舉,可以看出論者富有創意的新見地,並且提示了富有意義的課題和研究方法。
本論文對於需要究明的本旨,均能妥善的達成,其考證與論述的宗旨亦可稱允當。本論文對舊有的中國禪宗史將可以促成其根本而全面的更新。於是,本論文的問世對於學術界貢獻了一部偉大而卓越的精心創作。」
民國六十二年六月二十七日下午三點,歷史性的一刻在大正大學。聖嚴法師代表印順導師從校長福井康順手中,接受了這項中國比丘有史以來的第一張博士文憑。
代表了中國佛教的光榮,象徵了中國佛教比丘人才國際學術水準的文憑,在這一刻,寫入了歷史。
當聖嚴法師置身學位頒授現場,站在這日本學術界的場域中,他隱隱然覺得是站在中國二千年佛教歷史的長河中,當雙手接過那幀文學博士學位,「我感到就像自己的文憑一樣,好歡喜、好榮耀啊!」
而尙在病中的印順導師,就如此以未赴日本留學、未參加面試的特例,成爲中國第一位博士比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