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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格:瀟灑人生,或許這是
一個過分詩化了的命題,於人生也
許太不負責任了。因爲,人要活著,
要獲得衣食住行的條件,本身就不
容易,更不要說做一番有益於世人
的事業,瀟灑談何容易。踏踏實實,
兢兢業業,隱忍負重,不說比瀟灑
好得多,至少實在得多。於是,人
生代代無窮已,人們也便循循相因
地習慣了隱忍負重的生存風格。
不過,人們又似乎清醒地不滿這種生存情景,在隱忍的另一方面,常常對二三摯友知心,促膝長嘆,借酒發洩,這似乎又是人生司空見慣的一幕情景。何況還有貪婪者爲著非份的占有欲又經受著另一種心靈重負呢?
因此,滿灑人生的處世風格,首先是對人身心勞苦的一種解脫,一種處世風格上的撥正,從人生的本來意義上,使人回到貴眞全性的眞人品格上來。
如此,莊子本人是否就是榜樣呢?
楚威王曾派人請他出山,說:「大王願拿我們國家的事麻煩您。」莊子卻對來人說,我聽說楚地有一隻神龜,死後被箱子盛著,用手巾包著,供在高堂之上。這神龜是願死後留下骨頭被燒香供拜,還是寧願自在地活著呢?答案無疑是後者(《秋水》)。
還有,某人得到了宋王獎的車,又得到秦王獎的車,這人便在莊子面前誇耀:我這人受竊的能力不行,但讓諸侯王獎賞我百十輛車焉,卻是我能幹的地方。莊子卻說:秦王讓人給他舔痔瘡,舔一下可得五輛車,舔的位置越低下,得車越多,你難道給秦王舔了痔瘡麼(《列御寇》)!
這樣看莊子不是太沒責任感,又太刻薄了麼?然而對那些沒有正常人格,整日只知投機鑽營的人,這樣不負責任與刻薄,或者說處世的瀟灑,不是是人性的正常表現,同時也是對一種純潔正直的社會風尚的形成的一種極富責任感的努力!
然而瀟灑人生,更重要的是要把人們從心造的籠子裏解救出來。莊子不慕富貴,不建功名,果眞如他自己所言那樣無爲嗎?不!果眞無爲,那就沒有《莊子》一書傳世,也就沒有莊子在當時的聲望與後來的影響。所以,莊子的無爲只在說明,功名富貴的籠子可以抛棄,莊子的瀟灑,只在確認人本身的價值。
如此,莊子筆下伯昏無人的轉變則有著另一層發人深思的行爲意義。伯昏無人一次到外地去,路遇大學問家老子,他去見老子,老子卻不接待他。因爲伯昏無人名聲大,地位高,旅店的人都討好、逢迎他,給他讓坐,請他上坐,給他遞毛巾,敬得像尊神。伯昏無人知道老子不理他的原因,便下決心不讓自己的勢利壓得別人喘不過氣來。等伯昏無人去了南方,回來又路過這旅店,大家知道伯昏無人待人平易,不拿架子,於是和他共坐一條板凳,還隨和地和他聊天、開玩笑。這就是人際間的瀟灑與融洽。
是的,人生在世,生存尚且不易,生存之外又要背上人際關係、等級觀念、繁文縟節等重負,人爲什麼不想想,當初在同一聲赤子墜地的啼哭裏,大家不都是一樣的人麼?往後,爲什麼不能眞誠相見,開顏談笑,瀟灑一下呢?
莊子的瀟灑人生的風格,價值不正在這些方面嗎?
當然,莊子的話並非句句是眞理,他的許多處世技巧,蘊含著在黑暗的封建極權制度下一個知識份子痛切的人生體驗。這方面,既有對美好社會和完美人性的無限嚮往,也有許多庸俗的「活命哲學」的成份,這是讀者在閱讀過程中需要仔細鑑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