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莊子《徐無鬼》語譯
個人的足跡所及畢竟有限,
儘管有限,但還須憑藉足跡周圍
廣大的地面才能邁向遠方;人類
的知識可謂有限,雖然有限,但
還須憑藉那未知的領域去認識無
限的世界與真理。
要探求真理,就不可偏執
一隅,也不可漫無邊際。
萬物紛紜,生長化育,古
今不可替代,也不會污損。
一切事物的終極境界都是
順應自然發展的結果;順應自然,
事物變化的樞紐便找到了,太初
的認識從此開始,認識自然,認
識真理,也從此開始。
承認自己無知,然後才叫真知。
人生在世,實際只有兩件事:讓世界變得美好,讓人生變得美好。
要做好這兩件事,就要不斷加強自己的修養,善以待己,也能善以待人,在事業上是強者,在衆人的眼裏是個好人,明白世事人生的道理,也能正確對待自己的成敗得失;爲人處世,能大處著眼,也會小處著手。
要做到這樣,無論對自己還是對他人,都會遇到麻煩。因此,先要明白道理,其次是不要苛求。
■ 人性天光
自然之道本身安祥寧靜,有天然光芒照耀四方。天光普照,世界並無吉凶禍福。順時而動,則得福;背時而動,則得禍。如此,人們行動,不能不慎重,不能不明察。
無論人們的生活還是自然界的變化,絕大部分時候都是處在自然狀態之下的。這種狀態,最通常、最眞實,也最寶貴。在自然狀態中,人們自由自在,人,呈現出天然本質;物,也呈現出天然本性。人,假如能常守自然本性,便能外在態度安祥,內在精神平靜,有一種天德,也就成了生命自然的寵兒。於是,人敬人愛,外物也不傷不害。
一切都須學而知之。
學習,就知道有些道理是說不清楚的,也不必說清楚。正如清官難斷家務事。但時間可以把一切說清楚。
應當明白:行事,只能行可行之事;辯論,只能辯可辯之理;智慧,就是在於發現不可勉強進入的地方,叫人止步。假如人們置這所有不顧,事物規律就叫你品嚐失敗的滋味。
假如修心養性,謹守規律,禍患仍不可避免,那就是天道的必然了。運去金成鐵,時來鐵是金。時來天地皆同力,運去乾坤不自由。如此,那不是人爲的過錯。然而,臨變不驚不亂,撼山易,撼我心中德性難。有修養的人,可貴的地方在於明察事理,臨危難而心性不變亂,自然處之。
沒吃苦中苦,練出眞功夫,就輕舉妄動的人,沒有不出偏差的;更惡劣的,在光天化日之下爲非作歹的,受制裁只是時候早晚的事。在陰暗角落裏爲非作歹的,受懲罰只是形式的事,決不會逃脫。
追求善良品性的人,決不會張揚名聲,夸夸其談。追求錢財名利的人,必定貪婪多占,嘴上說得極動聽。他一但得志,必定是小人上了台,兩膀架起來,趾高氣揚,尾巴翹起來打死人。
奴才一旦變成主人,就會比主人更主人。
積年累月和談論錢財貪婪的人在一起,錢財的引誘就越來越深。愛錢如命的人自身都不顧惜,絕不會顧惜別人。
只有光明正大之人才無愧於人世,才會半夜敲門心不驚,光明正大之人永遠不會成爲暴發戶,平安高尙一世,本身就是最大的富有。知道這一切,人生美好,其樂無窮。
■ 是非與取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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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非與取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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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非與取捨並不是確定不變的。
送人生日蛋糕必定是完整的,以此爲是;拿出來吃,蛋糕必須切開,以破碎為是,取捨也在其中了。
逛公園,風景區,必定以在湖光山色、亭台樓閣、曲徑甬道中徜徉留連爲是;但要方便,必定以去廁所爲是,這也是取捨的變化了。
這樣的取捨與人生並無意義,卻可啓發人思考人生,認識是非取捨轉化的意義。
視個人生存爲根本,把自己的心智見識做看事物的準繩,判斷是非的標準,把用世看作聰明,不被世用看作無能,把做事運道亨通看作光榮,把地位低下,生活窮困看作可恥。他們也奢談此是彼非,這是小麻雀、小學鳩一類人物的見識。
在大街上踩了陌生人的腳,一定要說聲對不起,但如果是踩了哥哥與父親的腳,只點個頭就完了,不必表示歉意,因爲知道他們必定原諒自己。所以,最大的禮節是不分彼此,最大的仁愛是不分親疏。
要明白是非取捨,一定要丟棄種種精神牽掛與干擾。
高貴、富有、顯赫、尊嚴、名聲、功利,是迷亂意志的六種甜藥。
容貌、舉動、顏色、義理、意氣、言辭,是束縛心靈的六種軟繩。
憎恨、情愛、欣喜、憤怒、哀傷、安樂,是麻醉人的六碗香湯。
去、來、貪、給、陰謀、末技,是阻礙眞理認識的六朵彩雲。
去掉這四六二十四項人生的誘惑,便會心懷坦蕩,神情平正,能保持正確的判斷,看穿一切,不以私欲爲是而取捨。
有智慧的人也有認識不到的事物與道理,正如視力最好的人視野也只有一個扇面,而不是一個圓周。明白種種迷惑與引誘,確保自然天性,相反相成,便會得到正當的是非取捨。
一飛鳥飛過天空,后羿一箭射下一隻小麻雀,他因獲得一隻小麻雀而高興,自以爲做得對,但他把衆多的飛鳥嚇跑了。假如他把整個天下看作一個鳥籠子,不自恃射術,那麼滿天飛鳥,就沒有逃脫的地方。商湯王和秦穆公對賢人伊尹與百里奚的任用,採取的就是這種辦法。
伊尹與百里奚雖然賢能,但並不樂意接受強迫命令,也並不把高官厚祿放在眼。伊尹喜歡烹調,商湯王就讓廚師與伊尹交朋友,使伊尹安心住下。百里奚落入狄人手裏,狄人喜歡羊皮,百里奚自己也喜歡穿五色羊皮裘,秦穆公就投其所好,使百里奚樂意爲自己服務。由於籠絡得好,伊尹幫商湯王建立了商朝,百里奚幫秦穆公稱霸天下。
這又是爲人處世是非取捨,極富啓示意義的一例。
■ 不可苛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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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可苛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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聰明反被聰明誤,有兩種誤法。
一種是自以爲聰明能幹,遇事不在乎,不慎重,總要想出些花花點子,自信得很。到後來才發現,點子是好,但不切實際,終於是事情弄得一團糟。許多聰明的年輕人都有這毛病。
一種是賢能的人,做事能力很強,看問題既看得準,也看得透,人也踏實。這種人可以說確實是人才。但這種人作一般人,不擔任重要職務確實如此,並且他不擔任重要職務也確實是一種人才的浪費。但這種人一擔任重要職務毛病就出來了。他不是工作做不好,而是希望做得好上加好;不是工作不認真,而是工作太認真,釘是釘,鉚是鉚,並且也要求人家也像他一樣;他絕不華而不實;並且他也要他的手下人也像他一樣有能力,講實效;他對事情的成果不是適可而止,而是要像他自己做事的態度要求做得好上加好;爲了工作,他批評下級不是點到爲止,而是細緻、深入而又嚴厲,並且反覆強調。這樣,他想把事情辦好,人們也理解他,但人們在感情上卻怎麼也不願與他合作。下屬們覺得他是個好人,卻對他只想敬而遠之。這就是賢者以己之能,苛求他人的錯誤。
齊國的賢士鮑叔牙就因爲自己有這種聰明自誤,吃了不少虧。管仲也因此,認爲他不可挑大樑。
當時齊國的情況緊急,宰相管仲重病在床,齊桓公做什麼事兒都沒一個可信賴、可商量的人,他心裏覺得鮑叔牙很有才幹,卻又拿不定主意,他很著急地問管仲:
「仲父的病已不輕,我還能不說什麼嗎!要是到了您病危不治,那時,齊國我將拜託給誰呢?
管仲也很關心,「您想託付給誰呢?」
桓公說:「鮑叔牙。」
管仲說:「鮑叔牙不合適。他爲人很好,也很廉潔。但他對那些不如自己的人,便不願去接近、交往。他一旦知道誰有過錯,便牢記心上,總不能原諒人家。如果讓他治國,他一定是個忠誠正直之臣,但同時,在是非曲折之時,他也一定會同君主蠻幹的,絕不會婉轉周圓。對下級也必定會看得很清楚、很透徹,同時,要求也會很苛刻瑣碎。這樣,他向上會很容易得罪君主,在下級心中也沒有好印象。如果您把事物委託給他,他這方面毛病您會很快就發現的。」
「那可以託付給誰呢?」
管仲答,硬是要我說,那隰朋還可以。他這個人爲人,在上不想和君主鬧翻,對待下級,也能容納不同於自己、比自己差的人的言行。君主如果趕不上前代聖明帝王,他能認爲這是自己沒有輔佐好,別人不及他,他也能理解和體諒。
事實總是這樣的,能用美好的道德、善良的行爲感化別人的人,就是聖人;用財物救濟窮困之中的人,就是賢人。認爲自己有超人的才能而盛氣凌人的人,是不可能得人心的;有很高的聲望,卻又能謙虛待人的人,沒有不得人心的。
會處理人事的人,應當學會有些事不管,眞正明白人事的人,應當知道有些話完全可以不聽。因爲這些事、這些話,不聽不管比又聽又管效果好得多。隰朋對國政、對家事,有時就是視而不見,聽而不聞,這樣事情好辦,別人也擁護他。
人的事情就是這樣的!
■ 勸人不必語高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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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勸人不必語高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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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人都會說話。話兒要說得活泛、管用多難!
魏王的大臣女商帶隱士徐無鬼去見魏王,魏王便神氣地說:「先生一定是山野的生活太苦太累了吧,所以希望得到我的接見慰問。」
徐無鬼覺得魏王無知可笑,他說:「正相反,我正是來慰問大王的。您有什麼向我慰問呢?您想滿足欲望、嗜好,那身心就要受到損害;您要是抑制好惡,停止嗜欲,感官又會痛苦。所以我來慰問您!」
魏王被點到疼處,說不出話來。
看到氣氛有些緊張,徐無鬼立即換個話題,說他會相狗,但相馬的水準又比相狗的水準高得多。
一聽說徐無鬼會相馬,魏王就叫他細細地說說。徐無鬼就說,中原的好馬,身上平直的地方就像木板,彎的地方像秤鈎,方正的部位像框子角,滾圓的部位就像圓球。但中原的好馬又趕不上天下的好馬。天下的好馬,有天生的好身材、好體格,跑起來像飛一樣,從來不知道勞累,好像根本不知道需要休息。
聽徐無鬼吹這一陣牛皮,魏王喜得哈哈大笑,親切之感,油然而生。
徐無鬼同魏王談話出門,女商就問:
「先生用什麼高深的道理勸說我們的君主呢?我勸說他,談禮義,我就用「詩」「書」「樂」「禮」上的道理去引導他;談權謀變化之術,我就用太公兵法「金版」「六弢」上的道理去說服他。這些書上寫的奉事君主而且效果極好的話語多得不得了,可是我們大王就是不聽。先生可以談談您的辦法嗎?」
徐無鬼說,「我就只告訴他我會給狗和馬看相。」
女商不信:「就這樣簡單麼?」
徐無鬼說,就這樣簡單,你沒見那被流放到很遠地方的人,他們離鄉才幾天,碰到了自己熟識的人,就高興不過。離開故土十天半月的人,在外見著了在家鄉見過面的人就很高興。到離別故鄉常年累月的時候,只要是碰到故鄉人就很高興。這就是離開故鄉親友越久,故舊之情就越濃的人之常情。
再說那流竄到荒無人煙的山谷與原野上的人,往來小路上只有野兔與山鶴與他作伴,時間長了,他能聽到人的腳步聲,就會驚喜異常,更何況能看到他的兄弟師友在他面前談笑風生呢?
身爲王候,權勢嚇人,規矩繁多,時間久了,誰敢在他面前說說笑笑呢!
眞的才可貴,人的心情總是相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