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莊子《庚桑楚》語譯
努力契合內心品德的,
行為不露名跡;努力追求身外
物欲的,興趣便貪婪多占。行
為不留名跡,雖屬平常卻有異
彩;志趣貪婪多占的,只是一
般商賈行徑 ……
與外物相伴到底,外物
的誘惑力就會潛移默化。視外
物同性命,不惜自己,怎麼能
愛惜別人呢!不顧別人的人會
眾叛親離,眾叛親離的人會自
絕於所有人。
致人於死地,最厲害的
是一顆惡毒的心,鋒利的寶劍
算什麼?外敵侵犯,最厲害的
是陰陽二氣,天地萬物,沒有
什麼能逃脫它的侵害。而急於
功名利祿之人,也必陰陽失調,
這不是陰陽之害,而是自戕。
人生有許多需要。身居貧賤的人,希望得到好多錢,希望有受人敬重的地位,這是處處都有的人的需要。有才有志的人,希望自己能創一番轟轟烈烈的大事業,這叫事業心。年輕的男女碰到心愛的人,便朝思暮想在一起,並會因之害起相思病來 ……
人生的需要可謂說不完,道不盡,而誰得到的越多,該是福份越大了。然而,得到了還要人守住它。如果不顧三長兩短瞎闖,或者天有不測風雲,突然飛來橫禍,這樣,無限榮華,前程似錦,也就變成什麼都沒有了。
所以,平安是福,是最大的福份。有人才有世界。身外之物如雲煙,平安才是無價寶。
■ 鳥不厭天高,魚不厭海深
對於人生,尤其是那些有才智的人,一生最大的樂事莫過於事業成功,受人愛戴,受人尊崇。果眞如此,功成名就,聲譽鵲起,於自己就可能忘乎所以,目空一切;於他人,就會把成功者奉爲神明。如此,可怕的事情就會到來。
老子的學生庚桑楚,就是深深地了解這一點,所以才隱居壘山,讓自己僕人中愛炫耀自己智慧的人辭去,讓侍妾中標榜仁惠的回家。他自己只和那些純樸遲鈍的人一起耕作與生活。
但儘管如此,麻煩事還是出現了。
庚桑楚才安家三年,畏壘這個地方便連年獲得大豐收。這樣一來,畏壘的人民便議論說:庚桑楚這傢伙初來時,我們還很擔心他不是自己人。按他指點的去做,我們從早晚的近利看,沒什麼明顯的差別,可是從全年的收入來計算,看很清楚,已經是家家有餘了。庚桑楚處世這樣英明,差不多算是一個聖人了!我們這些人爲什麼不念著他名字,爲他祈禱,建立廟宇爲他燒香祝壽呢?
畏壘人民的這一願望已經街談巷議了,傳到庚桑楚耳中,他便慌張著急了。只是他的學生覺得老師的表現奇怪。
庚桑楚便教導說,這有什麼值得奇怪的呢?你們沒看到,春天一到,萬草生長,百花齊放;到了秋天,經過整整一個夏的孕育,果實自然成熟,這是自然變化的結果啊!我們都知道,道德最高尚的人,並不要求指揮什麽;而老百姓也習慣於悠游自得,不想去追隨誰。現在,畏壘的百姓們卻要把我放進聖賢的行列,歌頌我,瞻仰我。這使我想到「功成事遂,而百姓皆謂我自然」這句話,我因此不安。
學生們說,可不能這樣想。幾丈寬的小水溝,大魚轉不過身來,小魚在其中卻可游得很歡暢;幾尺高的小山包,獅虎猛獸沒有藏身的地方,但妖狐覺得這地方挺好,再說敬重賢者,授位能人,推崇善行,讚揚美好,古來如此,何況畏壘的人呢?老師就讓他們去吧!
庚桑楚說,可不能這樣說!能把一輛車含在口中的巨獸,離開山林,就不至受到網羅的禍害;能把一條船吞下去的大魚,落到陸地上,螞蟻也能侵害它。所以,為了生活平安,從來就是:馬不厭天高,魚不厭水深。重視保全形體生命的人,總希望深入地隱姓埋名。
你們不知道,一標舉賢能就會導致人們傾軋爭吵,一任用智巧就會導致欺詐陷害。對利益追求過分賣力,兒子會因此不認識老子,臣子會因此造反殺君,白天打家劫舍,晚上穿牆打洞,可以斷言,縱容私人謀利,千世之後,必定會出現人吃人的現象!
■ 出頭椽子先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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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們總想表現,使人家知道自己,看重自己。成績差的小學生,被老師叫去拿一把掃帚、繞一個板凳,便高興得很,榮耀得很。在碼頭上做了幾十年的碼頭工,某日壯著擔子與一位副科長握了一次手,便覺得光采得不得了,似乎一辈子也算出了一次頭,見了大人物。
這類表現不算什麼,也絕算不了出頭。如果人們有智慧、有才能和有熱情,想出人頭地,想在萬千大衆之中露露臉,風光風光,那可就要千萬注意時機,不要忘了自己的平安。
俗話中勸人慎重表現自己的話語意味深長 —-
出頭椽子先爛
木秀於林,風必摧之。
槍打出頭鳥。
是非由於多開口,煩惱總爲強出頭。
說的都是出頭兒,冒尖者的危險。無論人才優秀,無論衝動冒失露頭角,無論幼雅單純,輕率入世,無論被動地被推到台面上,都可能有喪失生存安全的結局。所以,人不必對一切都望而生畏,裹足不前;然而,大潮來時,大風起處,必須三思而後行。爲了虛榮,平常人丟一點面子,受一點小羞辱,無傷元氣,尙足可惜。豪傑英雄,不諳世情,草率行事,望鋒頭上碰,未免遺憾終生。
吳王箭射靈猴,正說明這種盲目者的命運。
吳王乘船在長江中游玩,登上獼猴山。原來聚在一起戲耍的獼猴,看到吳王前呼後擁地來了,立即一哄而散,躲到深林與荆棘叢中去了。
但有一隻獼猴,想在吳王面前賣弄靈巧,它在地上得意地旋轉,旋轉夠了,又縱身到樹上,攀援騰盪。吳王看了不舒服,就展弓搭箭射它,它能從容地撥開射來的利箭,又敏捷地把箭接住。吳王臉都氣紅了,命令左右一齊動手,箭如風卷,獼猴無可脫逃,立即被射死。
吳王回頭對他的友人說,這靈猴誇耀自己的聰明,倚仗自己的敏捷傲視本王,以至丟了性命。要引此爲戒呀!可不要用你們的意態聲色驕人傲世啊!
吳王的朋友深爲震動,回去立即拜賢人爲師,努力克服意氣神態上的缺點,生活儉樸,人們稱讚他。過了三年,國人都稱讚他。
■ 兔死狗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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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兔死狗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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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人的經驗告訴人們:風一吹過,河水就會有所損耗;太陽一照射,河水又會減少。反轉來,風和太陽一起不停地吹曬河水,而河水卻絲毫沒有減少。
爲什麽呢?
賴有源頭活水來!
所以,天地之間,萬事萬物要想平安地存在下去,必有自己確定不移的條件。
水流要靠土地、山丘四周圍繞,它才能匯集在一起,成爲水池,成爲大湖,成爲大海。
影子要依附於一件實物,也還要有光線才能存在。實物不存,陽光不照,影子也就沒了。
這就是此物必須依附彼物才能存在的道理。
一個人的生存、發展,也必須依賴特定的條件。這種條件轉變了,消失了,個人也必須轉變自己生活的方式,尋找新的生存條件。如果條件變了,過去生存、發展的條件不復存在,個人仍固步自封,那危險就來了。
范蠡與文種這兩個人的結局就是這一道理正反兩方面的例子。
吳王夫差大舉攻越,越王國破,越王勾踐都城被占,可憐帶著三千戰士退守在會稽山上。吳國大軍席卷,勾踐螳臂擋車,滅頂之災就在眼前。這時只有大臣文種能救勾踐,他出使吳軍,利用關係,讓吳王答應保全勾踐的性命與越國百姓安全。後來,文種又同范蠡幫助勾踐領兵消滅吳國,使吳王夫差自殺。
可是越王勾踐是一個只能與人共患難,不能與人共富貴的人,他功業成就必定要殺死功臣。范蠡看準了這一點,深知原來生存、發展的條件,隨著越王勾踐的大功告成,已變成自己死期不遠的條件。於是他領著美女西施,坐著小木船悄悄地走了,臨行他給文種留下一封信。他說:
「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敵國破,謀臣亡。越王長頸鳥喙,不可與共安樂。子何不去?」
然而,文種還是不走,只是向越王請病假,不再上朝問政事,以爲我不管事還不讓我平安?但很快有人陷害文種,說他想造反,越王立即命令他自殺。這時,文種後悔不聽范蠡的勸告,已經來不及了。
能做一番大事業,卻最後不能保全自身。一生有說不盡的英雄,臨死也有說不出的遺憾!
■ 不該要的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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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該要的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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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昭王被伍子胥打垮,國亡了,王位也丟了,倉惶出逃。宰羊店的老板屠羊說也跟著昭王出逃。
昭王回國復任後,獎賞隨同逃難的人,鼓勵忠誠之士,屠羊說是受賞名單上的一員。
屠羊說覺得不妥當,「大王失去國家,我也失去了殺羊的營生。大王回來,我又重操舊業,生意仍舊紅火,爲什麼要獎勵我呢?」
昭王知道屠羊說的意見,便吩咐手下人,強迫屠羊說接受賞賜。
屠羊說談心裡話說,大王亡國失位,我沒有失職的過錯,要罰,罰不到我的頭上;大王返國復位,我沒有出主意出力氣,行賞,也賞不到我的頭上。
昭王聽到報告,便下令說:「我要接見他!」
屠羊說接到通知,據理申辯說:「楚國的法制規定,一定是建立有大功勛的人才能被大王接見。可見我智謀不足以考慮國家大事,勇武不能夠驅除入境敵寇。伍子胥攻陷郢都時,我害怕兵禍而跟隨大王逃難,卻並不是想護衛大王。今天,大王要無視法制規定,打破常規接見我,這不是我希望發生的事。」
來人又將屠羊說的申辯轉告楚昭王,昭王非常感動,對大臣們說:「屠羊說地位很低,但見識深刻,你們可以替我傳話,請他出任三公的職位。」
屠羊說依舊反對。他說:「我很清楚,做官做到三公也就到頂了,比我整日裡守著宰羊店不知高貴到那裡去。那優厚的薪水,比我靠殺幾頭羊賺幾個辛苦錢,也不知豐厚多少。然而君主妄發旨令,我要接受就是貪圖榮華富貴,彼此都壞了名聲,並且這樣後患大得很!我是不能接受三公職位的,還是在我的宰羊店心安理得!」
誰不想功名成就,又有多少人做著一覺醒來便有榮華富貴享不盡的好運到來的美夢?
然而,突然飛來的幸運,叫你莫名其妙地欣喜,必然包含突然飛來的橫禍,同樣叫你莫名其妙的憂傷。
無論因力氣,因才德,辛苦得來才叫人心裡踏實,日子才感到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