淨土法門是一種簡易的法門,特別符合中國人好簡的習性。
印順導師說,佛陀會施設種種法門來度化眾生,最根本的意義、動機是,因爲佛學很玄妙艱深。小乘的解脫觀、大乘的菩薩道,在理論上的解,在行持上的行,都讓我們感覺很艱難、很深奧。
小乘的解脫學,四聖諦、十二因緣、八正道、三十七助道品、戒定慧,還有大乘的慈悲、智慧,了解都很難,甚至還要去行。這還是就佛經裏面的系統來說,還有,印度的高僧把中觀、唯識講得這麼深,來到中國天台宗,華嚴宗也講得這麼深;像這些中觀、唯識、天台、華嚴,可以形容它是「富有哲學架構系統的學問佛教」,沒有學問底子的人很難聽懂。
隋、唐以前的佛教,只活躍於士大夫、貴族的階層;到了唐朝末年「會昌法難」之後,才普及民間。像現代這種深入淺出、生動又通俗性的教化,在古時候算是很創新的;像敦煌千佛洞所發現的「敦煌變文」如:維摩詰經、阿彌陀經的變文,還有把圖像畫出來,然後用小說的、口語的方式把它表達出來。
唐朝末年有一位文漵法師,他很擅於做通俗演講,一講也是成千上萬的人來聽,哄動一時;高僧傳、佛教史都提到這樣的人物,這就類似印度佛敎的「譬喻師」,是一種大衆化的法門。有句話說:「曲高和寡。」佛敎不能只爲了少數人的信仰,片面滿足少數哲學者、玄學者的愛好,而應該適應一切人的需要,使一切衆生都能學習,所以法門必須要通俗易懂。中國人好簡成性,古時候寫文章也是這樣,文言文當然是越簡越好
簡得有時候太抽象、太玄了,一句話怎樣解釋都通,意義也就模糊了。國人的哲學作品、經典的翻譯,也受了中國文學的影響,所以佛經的翻譯也太簡略、太文學性了。這種民族性,也影響到某些法門在中國的盛衰,就禪宗來說,不立文字、直指本心、見性成佛的禪,最合乎中國人好簡的口味。
淨土法門也是如此,一方面是衆生有這樣的根機,一方面也是中國民族性使然,所以淨土法門在中國特別能弘揚開來。這是印順導師提到的,他爲什麼講到這一點?因爲歷史上一些淨土宗的高僧大德,把淨土法門發揮得相當深的也有,如明朝蓮池大師的「彌陀疏鈔」或藕益大師。在我寫過的一本書「佛法對當代人的意義」裏面,就有淨土方面的介紹。
五代時候有一位永明延壽禪師,他談到念佛的觀念,主張禪淨雙修,把淨土和禪融合起來。到了宋朝,有一位高僧,明顯的提到「唯心淨土」和「自性彌陀」—— 彌陀不離自性,淨土不離唯心。這種唯心淨土和自性彌陀,或者說禪淨的融合,或像蓮池大師把淨土法門做了最大的發揮,即「攝事歸理」,他主張一心不亂,要「理一心」而不是「事一心」。所謂「眞念佛者即眞布施者,眞念佛者即眞持戒者,眞念佛者即眞忍辱者,眞念佛,一句佛號就代表六度萬行」,這個就叫做「攝事歸理」;由於蓮池大師的提倡,佛教界才流行起這些話來。蓮池大師也不從境界上去看一心不亂,他是從理上去體會一心不亂。
諸如此類,印順導師認爲,還是把淨土法門講得太深奧了。如果按照淨土宗的經和論來看,淨土法門本來就是一種簡易的法門,不一定要用禪的東西來解釋淨土,也不一定要用華嚴的理事無礙來會通淨土,讓淨土法門只是平平淡淡的、老老實實的簡易法門;也就是說,淨土法門的施設本就是爲了契機、爲了適應衆生。
如果按照經論來講,印順導師的看法也是有根據的,例如,馬鳴菩薩的「大乘起信論」及龍樹菩薩也有這樣的看法;包括唯識宗,唐玄奘大師介紹回來的唯識論裏無著、世親都有這種觀點。也就是說,這些印度的經論與這些大菩薩、大論師,都把淨土法門判爲是爲了信行人、信願增上這一類怯懦根性的根器而施設的。印順導師在他的作品裏,把這樣的論點特別發揮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