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東省膠縣(現在改為膠南縣)
的柳家屯,是我出生的地方,它距離
膠縣七十華里,是個偏僻的鄉村,住
的都是我們姓柳的族人。這一帶多山
丘,到處都是莊稼,大部分的居民務
農維生,我的父親啟泰公也不例外,
一年到頭忙於農作,母親王氏則主持
家務。
我們的祖先可追溯到明朝的柳昇,他是安徽懷寧(在今長江北岸)人,於永樂年間移入山東。在我們柳氏家廟裡供奉的第一個神主就是他的,約一米高的朱漆牌位,上頭用金漆寫著「誥封融國公追封安遠侯柳昇」的字樣,其他五、六個神主牌略小一號,上面的官銜則是「世襲靈山衛指揮使」。靈山衛位於青島的西邊,是明朝二十四家指揮使之一,我們的籍貫遂隸屬於山東,這是為什麼我們和柳昇籍貫不同的原因。
柳氏在靈山衛傳了五、六代,因沿海倭人時常來洗劫,族人柳東魯、柳東仙遂離開靈山衛,向西北遷徙,越過小 珠山到九十里外的柳家屯定居,而成為柳家屯的第一代祖。我小時候還看見過他們的墓,兩座墳並連在一起,兩人的事蹟共同記載在一塊碑文上,後來大陸變色,祖墳全遭剷平,我在民國七十八年回家鄉探親時已不復見舊日 景物了。
我出生於民國十二年,上有一兄一姊,兄名柳仁,姊名柳珮。我是老么,本名為柳信,後來父親為了避柳家第二代祖的名諱,幫我更名為柳僎。讀書後老師幫我改名柳偉,字之奇,二十幾歲時,因戰亂在外,怕被共產黨抓,都用柳之奇為名,戶政人員登記的時候,把之奇誤聽為子奇,我便將錯就錯地沿用柳子奇這個名字近五十年。
我小的時候並不聰明,六歲才學會分辨東西南北,此我常對人說「六歲吃豆粒」,也會從一數到二十、三十,但再多的數目便會數錯。我很愛哭,稍有不如意的事就會哭,惹得祖父常罵我是「哭瓜紐子」。我又很膽小,最怕鬼,晚上天黑了以後就不敢一個人到前院去,夜間睡覺,頭要枕在母親的右手臂上才能安心入睡。十一歲了,還要跟著母親睡,有一天,睡在炕上,翻身時,突然有人擰我的腿,我嘴裡咕噥道:「誰擰我啊?」翻好身,一睜眼,竟看到炕頭有一個白鬍子老頭,嚇得我趕緊把頭蒙在被子裡不敢看,從此有四、五年的時間不敢把頭放在棉被外頭睡。
八、九歲時父親就教我一些《三字經》、《百家姓》,十歲進入私塾,陸續讀過《論語》、《大學》、《中庸》、《孟子》、《詩經》、《書經》等,大概到十六、七歲,局勢發生變化為止。
小時候,我對學佛即相當感興趣。我們山東那兒有九宮道,我九歲時就隨著父母親信仰九宮道,他們也叫人吃吃素、做做好事,有點類似台灣的一貫道,但是不完全一樣,沒有像一貫道那麼有組織,拿儒、道的典籍作為他們的基礎,只是教信徒出錢買功德,說將來可以得道之類的話。我們隨著在初一、十五吃吃花齋,也給了他們不少的錢。信不了幾年,父母親即對九宮道沒有信心了,認為他們光說得好,實際上並沒有做到,我倒是覺得不要管別人怎麼樣,我們修自己的就對了。
從小我就很喜愛看書,祖父曾對我說:你要是早點出生,在清代,能夠去考秀才了。有一次,我在一本描述唐賽兒的綱鑑章回小說上,看到一首有關於修行的詩,覺得很歡喜,而且一看就記得,至今五、六十年了仍然印象深刻,詩是這樣寫的:
何日空岩下,跏趺入定真。
藤蘿繞瘦骨,虎豹護枯身。
永入無生路,長為不滅人。
茫茫堯甲子,天地幾回春。
我尤其喜愛「永入無生路,長為不滅人」這兩句,心裡對修行充滿了希望、遐想,時常思索著如何「永入無生路,長為不滅人」,也常常想著要出家,才十幾歲的孩子居然已經會說「出家無家」的話了。
九宮道並不能滿足我對「永入無生路,長為不滅人」的需求,它畢竟無法真正了脫生死,其實這類信仰最容易流行在不開化的鄉村,還有像大刀會、紅槍會等的組織,強調刀槍不入的神力等。我小時候,鄰村即發生大刀會和紅槍會相戕的事件,他們都自詡刀槍不入,一言不和打起來時,照樣躺下了十七、八個人。他們的領袖因為某種因緣,或許有些特殊的能力,但無法究竟解脫生死,何況是這些標榜領袖神力的愚夫愚婦!記得以前父親曾說過,光緒二十六年他到北京幫人做生意,正好趕上義和團在北京鬧事,他們舞拳弄棒,傳說能以咒語趨避洋槍大砲,高舉扶清滅洋的口號,慈禧太后等一班王公大臣信以為真,贊助義和團抵禦外侮。義和團倍受倚重,蔓延神速,搗毀教堂,圍攻各國公使館,洋鬼子一氣之下,八國聯軍攻打清廷,義和團說什麼刀槍不入,洋鬼子機關槍一掃射,全部死光光。
隨著年歲的增長,心裡認為讀書是比較重要的事,就不再信仰九宮道了,二十歲以後的我,重心擺在讀書上面,一心一意想找個地方讀書。
我青年期的轉捩點,應該從父親去世開始說起。
民國三十一年,當時對日抗戰還沒勝利,父親六十四歲,我二十歲。
家中連續出現三個不祥的徵兆,第一件是家裡養了很久的老母豬突然死了,我們也沒有聯想到什麼,只把牠的肉煮來打打牙祭。
第二個徵兆與驢有關。台灣農民一般飼養牛幫助農作,牛在山東卻很少見,養了也很少做事,吃的東西又很好,所以俗話說「山東牛吃豆餅」;而山東,人們普遍餵養驢子,驢子的力氣大,用途很廣,耕作、馱運、推磨、供人騎乘,尤其女人、小孩出門騎驢相當方便,所以俗話說「山東驢成天不閒」。我們家也養驢子,有一天,我經過驢廄,驢子把頭擺來擺去,跟我討東西吃,擺動的方式像極了辦喪事時,人拿著紙驢、紙馬搖擺的姿態,牲口平常是不會這樣的。我們山東地方的習俗,人若死了,要把亡魂引到土地廟去,準備三頓飯菜到土地廟裡祭拜亡者。最後一頓除了飯菜以外,還要準備紙紮的轎子、紙紮的馬、驢等,給亡者當交通工具。因為人死後靈魂迷迷糊糊的,不知道到哪裡好,他的子孫必須在一旁幫他指路,儀式由亡者的長子引魂,口裡呼喚亡人:「某某人!上馬(轎)!今天是最後一頓飯了,土地爺爺這裡不能再住了,你要往西南西去喔!」然後將紙索拂一拂,把亡魂招到紙索上,假若亡魂坐轎,就把紙索送在轎上,如果亡魂騎馬,就把紙索送在馬上,然後把紙、紙馬燒掉,供亡者騎乘。為什麼要叫亡者往西南西去呢?西南西,其實指的就是四川酆都——閻王爺住的地方,在山東的地理位置來講,酆都正在西南方。當地的土地爺爺只管亡魂三頓飯,過後就要去閻王爺那兒報到,審查一生的功過了。
在我們山東那裡,人們沒有善根、沒有福報聽聞佛法,也不知道有一尊阿彌陀佛,有個西方極樂世界可以去,人死了光知道叫他去閻王爺那兒,去閻王爺那兒就只有六道 輪迴的份,連中國最聰明的孔子也不知道有極樂世界,他說「未知生,焉知死」,他們看重現世的禮教、做人等方面,沒有死後的去處可言,人死後只能到黃泉地下做鬼了。
我看驢子猛搖頭,像極了喪事裡人搖擺紙紮驢馬的模樣,搖得我心驚膽寒,不知怎麼搞的,我直覺它是個不祥的徵兆。
第三件是我們過年的時候都要迎喜神,大年三十,吃了年夜飯,按照曆書上的時間、方位,備辦香燭及五個饅頭為供品,到村外向喜神燒香磕頭。拜完要回去了,收拾東西時才突然發現少了一個饅頭,找了一會兒也沒找到,我們人都在現場,也沒被野狗、野貓叼走,好端端的,怎麼會這樣呢?心裡便覺得有點兒蹊蹺。
我們家在頭上,家裡一個堂門、三個睡房,堂門是吃飯的地方,我和父母親睡堂門右邊第一個房間,兄嫂則住左邊第一個房間。之前曾提過,我在家中排行老么,膽子很小,一定要跟母親睡在一塊兒,但男孩大了,到了十四、五歲很自然地不願意跟母親睡了,而改睡在父親身旁。二月十五日那天早上,父親起身時隨口跟我說:「昨兒黑夜夢見到西南崖去了。 。
「西南崖」,就是指我們的祖塋,當時他隨口說,我不經意地聽,誰會去想那麼多呢?後來,我才回想起父親曾經說過這麼一句話,沒事情到祖塋去做什麼?原來就是父親即將去世的夢兆啊!
二月十五當晚,大家剛吃過飯後不久,閭長柳啟峰來叫門找父親出去,可是大家白天都上村外做了一天的事,感覺疲倦了,父親不願意出去,只是站在門裡隔著門和柳啟峰講話,我們也不曉得他帶了其他的人來。他們主要的對象是父親,原意可能是要勒索錢財,見父親遲遲不開門,有個人竟然自己翻牆進來,我們的圍牆不高,搭個肩膀就可以輕易地翻過來了,我哥哥聽到人落地的聲音,很機警地抄起扎槍衝到前庭去,扎槍是平常就準備好以防萬一的,我也順手拿起一把扎槍隨後助陣。
到了前庭,十五的月光明晃晃的,把大地照得像白天一樣,院子裡,原先翻牆進來的土匪已經和我哥哥打起來了,土匪反手抓住哥哥的扎槍,兩人僵持不下,我見狀趕緊跨步上前,從旁邊扎土匪一槍,土匪反手又抓著我的扎槍不放。在圍牆外邊接應的土匪知道我們人都出來了,情況不妙,為營救裡面的土匪,猛然朝著門關開了好幾槍,把門打開,好讓裡面的土匪逃出去。父親站在大門內被槍彈擊中,他立即往堂門內閃避,在堂門口急促喝道:「快打!快打!」而土匪則迅速逃離,我隨手拿起土製炸彈往他們逃逸的方向扔去,轟隆一聲完了,他們害怕我們追上去,竟又回打了一槍。
他們跑後,我和哥哥回到屋內才發現,父親被剛剛那陣亂槍打中,挨蹭到左邊兄嫂的房間,一進門就倒在炕前斷氣了,死亡的主要因素,是右手臂動脈管破裂,血流過多致死。而母親也在混亂中受傷了,大腿被手槍打了一槍,肩膀也挨了一槍,這槍似乎是步槍打的,肩頭上的肉削去了一大塊,事後請醫師治療了好久才復原。
我們回想起未出事之前,柳啟峰曾來我們家探路,問我們家的炸彈放哪裡、槍砲放哪裡,出事的時候又是他來叫門的,因此我們懷疑他跟土匪勾結。我當時還小,不管事,哥哥長我五歲,都是他在處理這些事,我們還有 一個近房的三叔——柳啟端,字正齋,以他的才幹是夠資格當團長的,他的為人很護持正義,也幫著哥哥到膠縣城打官司。柳啟峰因有嫌疑,被關了一段時間,後來靠他姊姊、姊夫的關係出來了。當時膠縣是屬於偽軍區,他們也審查不出什麼名堂,父親的死,最後竟然以不了了之收場。
人的命像朝露,短暫易逝,這個幻軀彷彿是我們所有,但它什麼時候要沒了,我們卻也無法知道,自己都不能做主了,更何況他人?即使親如父子也無法相替!別說在亂世身家財產沒有保障,就算太平盛世也免不了無常老病的摧折。生命的意義何在?如果生在世間是樂的,那麼眷屬應該長相歡聚,為何一剎那間冥陽兩分,生死茫茫,不知所終,每每憶起,令人衷心哀痛。
父親去世後,時局越來越不平靜,首先是日本鬼子作亂,接著鬧共產黨,我們家被列為富農階級,遭到清算鬥爭,被掃地出門。真是時代變了,想要老老實實地在家種田也不可能了,我在家裡也待不下去,老實人到了這個地步也只得離開家門,出來另尋一片天地了。
二十歲,原本就有心讀書的我,離開柳家屯到離家十幾華里的六旺小學讀書,功課很好,可是天不從人願,日本鬼子時常來掃蕩,搞得學校沒辦法,讀了一個學期就宣告解散。
二十一歲,黎明中學在辛安復校,我即入學讀書, 但因距離青島還是很近,很危險,上不到幾星期的課又宣告解散了。
二十二歲的冬天,奉母之命在家成親,本二(妻子)呂琮,二十一歲,是鄰村的農家女孩,性情賢淑。但我因為讀書的關係時常到處跑,婚後夫妻倆真正相處的時間還不到四個月,來台後聽說她四十歲左右即在原籍病故了。
民國三十四年春天,抗戰尚未結束,兵荒馬亂的,想找個安定的地方讀書也不容易,我和村裡同是讀書的朋友一共六個人,遠赴鄰縣即墨投考日本偽軍的小學教員甄試,六人中有兩位被錄取,我是其中的一位,於是我就先在小學教書,打算等過一陣子時局穩定一點,再另尋學校讀書。
我在即墨六區的魏家莊中心學校教書,教了一學期放暑假了,我便回柳家屯幫忙割麥子,秋天是收穫的季節,萬物逐漸收斂含藏,八年對日抗戰也恰好在這時譜下休止符。
秋收完了,抗戰也勝利了,我和幾個朋友又計劃一起去讀書。
就在臨出門的四、五天前,我做了一個夢,夢見自己在定海(南海普陀山一帶)的一條小船上,船上有一隻白公雞,我看了嚇一跳,這是不好的預兆!這也是我們山東地方的風俗,人如果客死在外地,要拉靈回家鄉,必須在棺木上縛一隻白公雞,所以公雞對我們山東人來說是不吉祥的象徵。當時,我嚇了一身冷汗醒過來,這是一個不好的夢境,尤其在我出門讀書之前,我是想到外地讀書,但並沒有長留在外的打算,讀完書還是要回家的,夢見白公雞,是否意味著我出去後就不會活著回來了呢?
做了這個夢以後,我心中惴惴不安,在街上看到鐵口直斷的算命先生,便請他幫我批了個八字,他也勸告我最近不要遠遊,否則出去就回不了家了。加上算命先生的肯定,我更加惶惑,但也沒敢跟家裡的人提這檔事,因為這是一件壞事情,講了叫家人白擔心也不好。如果不去呢?都跟朋友約好了,怎麼能夠說不去就不去呢!雖然它叫我心裡不舒服,但畢竟它只是個夢境而已啊!時間到了,我還是上路了,只是 —— 心頭上懷著這件事離家,而且它還影響我後半生的決定。
民國三十五年,因為共產黨在各地方活動,時局不太平,我只好放棄讀書,回到膠縣縣政府政工隊做事。同年春天,共軍攻打膠縣。那天晚上我睡在城隍廟裡,大約八、九點鐘,我才剛睡下去,突然「轟」地一聲震耳欲聾的大砲聲撞擊著寧靜的夜空,我的神經不由自主地緊繃起來,緊接著,噠噠噠……機槍掃射聲直響,是國軍和共軍開打了,槍砲聲響了一夜,天亮時,有人一路跑來,喊著「反動!反動!」的口號,更可看見國軍和共軍在屋頂上打來打去。聽人家說,昨晚轟的巨聲就是共軍學曾國藩挖地洞炸石頭城南京的方法,在距膠縣城二、三華里處開始挖地洞,貫通到城牆下,裡面放置炸藥,把城牆轟坍了,攻進城來。
再晚一點,膠縣外城已被攻陷,共軍把我們這些沒武器的百姓都趕到一起,到了飯後又把我們趕出城外,我們出城後,忽聽得一聲轟隆隆,回頭一望,城隍廟給炸了,屋樑都打落下來,牆也坍了,左邊有個人中彈倒地不起,情景極為可怕。不久之後,共軍又趕著我們走,離城四、五天後,戰地司令可能覺得留著我們沒什麼用途,便下令把我們給放了。
雖然恢復自由之身,卻也無法回家,家鄉到處是共產黨,回也回不得,剛好裝備齊全的五十四軍在青島下了地,五十四軍都是南方人,在北方言語不通,政府一方面為照顧學生,便招考一些學生居間作翻譯,我們村裡幾個常在一起的朋友便相約到青島參加他們的考試,考的題目都很簡單,我幸而錄取為政工隊員,住在即墨縣南的城陽鎮,暫時有了棲身之所。
在青島期間,我也曾經接觸道教,有意出家,還跑去道觀一個月,但是沒有結果。青島有間湛山寺,是倓虛老法師建設的道場,民國二十六年間曾請了弘一律師來講經可惜當時我沒因緣接觸。
在政工隊待了快半年也沒什麼事,到了秋天,我便請長假回到中心國校教書,因為大家彼此認識,都很歡迎我去。過沒幾天,共產黨打到了即墨,就在學校附近活動,逼得學校不放假也不行。那時,共產黨到處抓教員受訓,我原本叫柳偉,因怕被抓,便改以字為名,叫柳之奇,躲在同事家裡。共產黨這樣搞,弄得我想回去也不可能,我們村裡好多人都離鄉到青島去了。快過年時,我偷偷地回家一趟,討論了很久,最後還是決定走,因為整個局勢到了這個地步,想在家裡安安定定的已經不可能了。
我們家鄉的人對當兵都沒多大興趣,俗諺說「好漢不當兵,好鐵不打釘」,所以鄉人不大喜歡當兵,但大環境急速地轉變,不走也不行,膠縣七區、八鄉、二鎮的 青年幾乎都出來了,大家都是很勉強地離家,前途茫茫,不知到哪裡好?我對吊單槓、跑步沒興趣,便想投考政工隊當輔導長、指導員,總是比較文一點,還可以利用時間看看書,跟連長、排長的性質不同,所以三十七年春天,我參加陸軍在青島的普建班短期訓練,結業後擔任三十二軍指導員,開始了十幾年的軍人生涯。可是我實際上沒有參加過戰役,有一次,記得是過年時,我們在即墨城北,和共軍三十二軍打了好幾天的仗,我上前線也沒有帶槍,一上去,剛好有人負傷,我和另外一個人便護送著他又回到後方。
三十八年任準備指導員,五月端陽,臨時接獲上級命令,部隊匆匆地在青島登船,向海島福爾摩娑撤退,抵達台灣後,在基隆港口停泊二、三天等候調動。
我常想:離開大陸是否真的應驗了白公雞的夢境,永遠回不去了?如果我真的回不去,往後應該如何走呢?白公雞的夢境確實帶給我很大的影響,讓我時時反芻生命的意義何在?又因為知道自己回不去,後路已截斷了,逼得自己不得不尋找解脫的途徑,所以在部隊的十幾年當中,我一直在尋找出家的因緣。
命令下來,要我們移防海南島,於是我又隨順這個因緣在海南島住了約十個月。
三十九年,調防澎湖。
四十三年,各部隊輪流調集台中成功嶺,接受有名的十三週軍事教育。我們由澎湖坐輪船到高雄,下了地,部隊行軍到台中。
有一天從朴子夜行軍,沿路雨下得很大,一直都沒停,路上的積水已經淹過腳踝,大家的褲子全濕到膝蓋以上了。當時沒有柏油路,我們走的都是碎石子路,持續的行軍,腳上都腫起了大水泡,也不能休息,又繼續走到水泡破皮,沙子、泥土都滲進傷口裡,痛得走路都不敢走,但不敢走也得走,雖然下大雨,沒能走很遠,但也走了三十華里,就這麼忍耐過了,從高雄到台中足足走了一星期,也還是走到成功嶺了。這使我想到,碰到不如意的事,除了忍耐之外沒別的法子,勉強自己走,也總是走得下去的,忍耐過了就沒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