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潭又回承天寺 ……
明潭又回承天寺 ……

明潭又回承天寺 ……

Bg A3

  六十五年春天我回到承天寺,
仍住在舊大殿旁的男眾寮房(即
今三聖殿旁的菜園附近)靠馬路
這邊,過去我是發心不夠,不願
做當家而出去參學,現在人雖然
走頭無路回來了,可是心還沒完
全改變,事實上也不是那麼容易。

   那段時間,老人經常過來跟我開示,有一次他看到我的寮房都是書,便單獨和我說:「你念佛就好,不要看書。」沒旁人在,但我聽得懂他的話,就是那麼簡潔的一句 ——你念佛就好,不要看書 —— 不用翻譯也聽得懂。老人也常來跟我講話,要我發心接當家,有一次,在大眾場合,當著眾人,他又說我,講了很久,要我念佛。我說:「我考慮考慮,慢慢地來。」於是我開始慢慢地接受他的話,但我這生大部分的時間都在看書,看書可以說是我生命的全部,叫我不看書怎麼可能一下子改過來,所以我私底下還是看看書的,只是改看有關念佛的,如《印光大師文鈔菁華錄》、《淨土十要》等書。


   法振法師在《獅子吼》當編輯,他向我邀稿子,我不好意思拒絕,怕人家說其他讀書人都寫點文章,你怎麼不能?於是就答應了,反正要寫也是很方便,資料都是現成的,我過去讀經做筆記,一條條地記得很清楚,只要把筆記拿出來參考一下就能寫。以前我寫過蓮花色比丘尼,這次準備寫「聲聞乘中三大士」中的摩訶男,預計可以寫三萬字,再和蓮花色尼其他篇章合併,湊成十萬字可以出一本書。


   豈料摩訶男寫不到一半,發生了一件事,有一天做夢,夢到我的右手心有一隻白老鼠,一般老鼠都是灰灰的,怎麼有白色的老鼠呢?當時我也沒見過實驗用的小白鼠,怎麼會夢見白色的老鼠在我手心裡?後來我自然而然地寫不下去,當然摩訶男最後也宣告擱淺了。我沒跟其他人講,也沒問老人,反正事情走到這個地步了,問也沒什麼用。 這確實是很特殊的因緣,介紹摩訶男應該是件好事,琉璃王舉兵消滅釋迦族,他下令封城,大量屠殺人民,迦毘羅衛國的大臣摩訶男不忍心見人民遭受屠戮,他請求琉璃王給人民一個逃生的機會,以他潛入水底再浮出水面這樣短促的時間為限,琉璃王想這不過是一會兒的時間,爽快地答應了。豈料摩訶男跳下水後久久沒有浮上來,琉璃王很納悶,派人潛下水探個究竟,結果發現摩訶男將自己的頭髮緊緊地繫在樹根上,人已經死了,屍首卻不會浮出水面。他犧牲自己的生命,讓人民有充分的時間逃亡,他發的是菩薩心,寫讚揚菩薩精神的文章應該是正確的,好的事情,況且我又不為名不為利,但是因緣就是不讓你寫,再怎麼努力也無法下筆,我當時心裡很不舒服,可是也漸漸能領悟到,我修行的正途確實不在讀書寫文章上。


   老人一直找不到適當的人做當家,六十四年前半年是一個女眾——傳喜師做當家,她之前是傳妙法師當當家兼維那。傳妙法師是上校,在軍隊裡當過營長,學問很好,很會辦事,但脾氣極大,大家都跟他配合不來,我雖然幫著他做事,有些時候也會跟他起衝突。老人對他沒什麼特別印象,而我只是上尉退役,人又笨笨的,可是老人卻偏偏叫我做當家。聽說傳妙法師當初是賭氣來出家的,不是真心出家,所以後來這個營長當家跟個女眾還俗去了,也沒好下場,不久就聽說死了。接下來就是傳喜師做當家,她是女眾,也不能管理男眾,可是沒人了,也只好暫時權充一下,而我就接維那的缺,領眾共修。


   有一天傍晚,老人叫我晚上帶大家念佛共修一支香的時間,由傳緣尼師做翻譯,一起聽到的還有傳淨尼師等幾個人,這件事情講了一個鐘頭。我聽老人的話晚上開始 帶念佛,當時承天寺只有早晚兩堂課誦,白天大家搞重建的工程,晚上都累了,沒人來參加,光我一個人在大殿裡眼巴巴地望著大家來念佛。起先也沒什麼腔調,我起個音,大家就挨著唱,唱成一個調,漸漸地,大家才習慣了晚上念佛共修,這就是現在承天寺晚上一支香念佛的起源。


   我記得很清楚,六十五年的六月十四日,傳喜尼師走了,我下山回來的路上還碰到她,她正要往下走,我也沒留她,因為個人看法不同,她不住這裡,我也不能勉強她。好了,這下子當家跑了,七月份法會又快到了,沒人當家怎麼成?可是沒人願意做,因為以前承天寺的當家下場都很悽慘,沒一個得到什麼成就,慘兮兮的,加上擺在眼前的重建工作要做,既辛苦又沒好處,大家都看重現實,沒人願意挑起這個重擔,不像今天很多人羨慕當家是大職事,很風光,可以指揮人做這個做那個。既然沒有人要發心,老人說:「就用抽籤的吧!抽到的人做當家。」他做好了籤,我們幾個男眾就在客堂裡抽,傳奉法師推託說:「你們先抽吧!」好吧,我們先抽,他最後抽,結果 我們籤上都沒寫什麼字,他最後那支籤上寫的就是當家。傳奉法師抽到當家,不出一個小時摔斷了手,他不想做,來叫我做,我看這局面,想想老人年紀已經八十六歲了,還找不到一個人當家,不發心不行了,可是我留點緩衝的餘地,我跟傳奉法師說:「你先撐一年,明年我再來接。」他才安心地答應。


   還沒接當家之前,沒有什麼事情,我想把尚未拜完的第四部《法華經》完成。我都是先在佛像旁拜,拜完再到中間回向,一天晚上,我迴向後發現,《法華經》上居然蒙蓋一層白灰,才一、二分鐘的時間,沒有風、沒有人,這些灰到底從哪裡來?這世間確實是有一些神異的事情,不是我們所能思議的。發生這件事後,我也沒再繼續拜經了。


   隔年,就是六十六年,上半年因傳奉法師不願再做當家,所以由另外一人暫代,直到七月之前我正式接任當家,我對老人說:「我盡心盡力。」他點點頭說:「對!盡心盡力。」這真是因緣促成的,有的人會說會做,聰明得很,我可是個很笨的人,嘴也不會說話,見了人說兩句話,臉就紅得不得了,接下當家,我就要費一番勁,硬著頭皮拼一拼、撐一撐,有些做不到的事情也要盡心盡力去試試才行。


   其實老人叫我做當家也著實費了一番心力,遇到很大的阻礙,很多人講話,有人說:「他像個木頭人一樣,怎麼做當家領導我們?」甚至於老人圓寂後,我做住持收了徒弟,還有徒弟嫌我笨,不夠聰明,跑到紀念堂拜師公(即老人),求師公加被師父(我)開智慧,使師父聰明-點的。假若光看缺點,沒人敢用我做當家,可是老人還是很堅定,排除萬難,非要我做不可,他有他獨到的眼光,他並不識字,也不看報紙,但什麼事情都知道,也看得很遠,他的智慧不從書本上來,那是在佛法上修持得到的智慧,一般人雖也念佛坐禪,但是跟他比起來差多了,他的智慧是很特殊的,不是他,我不可能做當家,也不會做住持。


   我是個愛看書的人,過去我在書本上讀到有些人是不做當家、住持的,因為這是屬於名利方面的事,老人很早以前就要我做當家,我總是拖拖拉拉地不願意接受,但是各人因緣不同,弘一大師發願不當住持,盡其一生能夠遵守這個原則,他有不做住持的自由,我不做當家可以嗎?不做住持可以嗎?我雖然沒像他們那樣發願,但我對做住持沒什麼興趣,我自己有錢,每個月國家會發給我一筆錢,我做住持為了什麼?為名?為利?都不是,可是我沒有不做住持的自由,當時那種情況大家都知道,六月中旬,當家跑了,七月法會就要到了,沒人做當家怎麼成?可是沒人敢做。老人非叫我做不可,我不得不挑起這個擔子,不是我去和人爭來的,他叫我做,就是刀山劍樹也得上啊!因為他是師父啊!


   既然答應做這件事情,我就要拼命,把心放在常住上犧牲身命都不計較。發了這個心以後,心態不同了,只要是修行了生死的事,什麼也可以做,讀書是修行,我也可以讀書,做當家是修行,我也可以做當家,沒什麼不可以做的,我們的心不為名利,掃掃地跟當住持其實心是一樣的,不能說弘一大師發願不當住持絕對是對的,各人因緣不同,因緣叫你做,你非得做不可,總之,我是為了修行做這些事,遇到困難時必須要多發心。


   我也會想我為什麼出家?我為什麼忙?我不是傻里傻氣瞎忙,忙有什麼代價?政府給我的錢我也用不了,我為什麼拼命工作,就是在這方面有體驗。過去老人叫我做當家,我沒聽他的話,也搞不清楚修行是怎麼一回事,到處跑,以為看經就是修學佛法,就想多看一點、多知道一點,十年過去了,覺得自己學別人看了好多書、好多經典,但在修道方面的成就很小,業障不消,這是很現實的問題,想想看,吃了飯坐在房間裡翻翻書,比較輕鬆,所以不易消業障。我問自己:出家是為了什麼?是為了修行,為了消業障。業障如果不消不是枉費我來出家嗎?可是業障要怎麼個消法?既然看書不是我修道的正途,我如果繼續在這上面下功夫也不會有什麼結果,於是改弦易轍,回頭完全接受老人的指導 ——— 念佛,為常住發心做事。


   六十六年正式接當家,七月法會很忙,消了很多業障,過了三年,第四年的七月就得到境界,跟過去在獅頭山拜《法華經》得到的經驗相同,驗證了老人的法是正確的,拜經是修行,為常住做事也是修行,我對他的指導更加有信心,以後我把老人當成釋迦牟尼佛,誠心誠意地接受他指導的修行方法,把書本完全丟開,為常住做事,一邊工作一邊念佛,心裡很安定、很法喜,更覺得慶幸,如果不是老人,恐怕我到現在還在迷宮當中。我曾作了二首詩,其一是:


   看經看律整十年,
   幸遇廣公破迷緣,
   從此經律置高閣,
   任他塵封蛛網纏。 

   另一是:
   人身難得今已得,
   佛法難聞已幸聞,
   明師又示成佛路,
   三大勝緣集吾身。


   來紀念這段因緣,陪伴我十年的大藏經,還有二十幾本讀經筆記,目前還收存在方丈室的書櫥裡,雖然用不著,保留著是對過去這段特殊經歷的一種紀念,真是:

一部大藏經,扮演幾十年, 
釋迦入滅後,彌陀即現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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