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學襌入門法
第二章 學襌入門法

第二章 學襌入門法

   前章所說靜坐時的種種調治法則,乃爲參禪的預備功夫;本章方是學禪入門的主要法則。


   此項法則,係根據近代諸大宗師之開示,以及作者學禪之經驗,於本無法則之中,撰成法則,以供初心學禪唱,作個敲門磚子,或僅作個參考資料,當亦不爲無益。茲將此入門法則分述於下:

   禪宗修持的第一方便,名字叫作「看話頭」意思就是叫我們看着那未講那句話的頭,(不是看已講那句話的尾)到底是什麼?這是現代虛雲和尚的說法,其意話頭是一念未生以前的境界,看話頭卽是回光照性,當然有其大功德。不過,一般的解釋,話便是一句無義味的話,頭是語助詞,是名話頭。看者照顧義,卽照顧此一無義味的話,截斷衆流也。


   看話頭卽是參禪的下手方便,古來祖師,爲了這一句話頭,立出許多公案,接待後人。大致說來,有一千七百餘則,案案皆可供人參究,隨人提撕,依著個人的根機,拈將出來,均能震聾發聵。古人舉公案,多略舉其名,以免行者爲憶誦公案全文而雜念紛然,如「達摩祖師西來大意」、「父母未生以前的本來面目」,趙州的「狗子無佛性」等公案,不知清醒了多少人的眼目;更有「柏樹子」、「麻三斤」、「乾矢橛」、「雲門餅」、「趙州茶」、「臨濟喝」、「德山棒」、「天龍指」、「夾山境」、「禾山打鼓」、「護國(心+麼)(心+羅)」、「初一到十五」、「晝夜一百八」、「佛性是什麼」、「元來是個賊」、「大海一滴」、「草深一丈」、「丹霞劈佛」、「南泉斬猫」、「驢事未去,馬事又來」、「萬法歸一,一歸何處」,以至近代一般宗門下所用的「念佛的是誰」……都是禪宗接待後人的公案(話頭),從古至今,不知有多少古德禪和,從這些話頭上得到入聖超凡和成佛作祖去了。但初機行人若不知公案中問答語,又感上下無關鎖,將致話頭旋提旋失,不能照顧,縱不如此,亦難發起疑情,故話頭須簡短而本身具有疑問者,庶便參究。


   恁般說來,今日初學參禪者,究依何種話頭下手,最易入門呢?蓋自永明壽襌師提倡襌淨雙修,叫人參「念佛是誰」以來,後世學者,均依爲圭臬,良以末法眾生,慧心渺小,妄想特重,叫他參旁的話頭,他不但不在話頭上找入處,而且專在話尾上亂打妄想,反使功夫不得門徑,比如叫他參「父母未生以前的本來面目」,他不向本來處用功,反想父母如何生我之事,又如叫他參「狗子無佛性」,他不向如何無佛性之「無」字處着眼,反而想到黑狗、白狗、大狗、小狗、洋狗、華狗,妄想了一大群的狗,反把「話頭」本身抛到九霄雲外去了,那裏還談得上什麽參究的功夫?所以近代善知識,叫人參「念佛是誰」,正有妙義在內,縱使你不向那「是誰」處用功,想想所念的佛,也是好的。何況誰之一字本身卽是問話,叫你且疑且參,話頭不失,疑情隨起。因此「念佛是誰」這則公案,便成了近代宗門所公用話頭了。


   話頭之詢意,雖各有不同,然其共同之點,皆以無義味之話,使人咀嚼不已,因之發起疑情;又凡是話頭皆有其實在之落著,「話頭若無落著,卽是不根之談」(龍池傳禪師語),亦話頭之共同點也。


   初學參禪者有時散亂或昏沉,立即忘失所參話頭。話頭打失時,如係由於散亂,應卽屏息妄念,收集散亂心,重行提起本參話頭參去。如係由於昏沉,應卽睜目提神,重舉話頭惺惺寂寂地參究。


   究竟如何參究?語其根本,則不外回光返照,如仰山寂大師上堂云:「汝等諸人各自回光返照,莫記吾言。汝無始劫來,背明投暗,妄想根深,卒難頓拔,所以假設方便,奪汝粗識。」語其要領,則以囫圇參究,不涉知解言詮爲要,如笑岩賓大師云:「渾圖參審,勿就意識思維穿鑿。」又曰:「越不會,越有力。」由此可知參話頭就是參禪;囫圇參究就是不在話頭上起分別知見,而只一心照顧,勿忘勿失。清世宗雍正帝自號圓明居士,選輯禪宗祖師語錄,名曰御選語錄。


   其卷十六序云:「達摩西來,不立文字,直指人心,以此慧燈,續佛慧命。到者裏,唯證乃知非可測,見聞知覺,一點難容,才辨聰明,絲毫無涉;但將一句無義味話,似銀山鐵壁看去,一時不了閱一歲,一歲不了閱一紀,拚却今生來生,與之抵對,久之,久之,一時參破,萬有皆空,併此無義味話,亦了不可得,「如樹頭果熟,因風墮地,五花八裂,阿地(阿讀若阿,失物復得驚喜之聲)一聲,自然無著落處而有著落在。」其示人對參話頭應不起知見不作解釋已說之甚明。黃龍祖師語草堂淸禪師云:「子見貓捕鼠乎?目睛不瞬,四足踞地,諸根順向,首尾一直,擬無不中。子誠能如是,心無異緣,六根自淨,默然而究,萬無一失也。」此舉喩說明用功看話頭之法更爲眞切明了。


   清初玉琳國師云:「參定一句話頭,便是斬知見稠林之利刃,渡生死苦海之慈航,解雜毒入心之聖藥,指萬古迷津之導師。」其意是說參定一句話頭,便能具足萬般功德,蓋以一切知見,對此向上一着,無非雜毒,唯此一句無義味話頭,獨不落任何知見,便抵消一切妄念,便直趣發明大事,故參話頭卽是渡苦海,出迷津之究竟方便。永明壽云:「此圓頓敎門,唯一無分別法耳,無有際畔,不涉一多,以卽邊而中,故無法可比,以卽妄而實,故無法可待。」(宗鏡錄三十一)

   「疑」之一字,在教中所說,乃是六種根本煩惱(貪瞋癡慢疑邪見)之一的惡心所法,修道的人,萬不可使它存在,因爲它的反面,是個「信」字,佛教一般修持的法門,就貴重在此一「信」字上,如念佛法門的「信願行」三種資糧,卅七道品的「信進念定慧」五種根力,華嚴經的「信爲道源功德母」,金剛經的「斷疑生信」等等,都是以「信」爲入佛道之要務。獨禪宗一法則不然,它的整個功用,便建築在這個「疑」字上,因爲「有疑便是禪,無疑不名參。」


   所以古德云:「有此一段疑情,保證成佛有分」。由此可見「疑」之一字,在禪宗的功用上,是有着非常重要的價值。所以然者,教中所說根本煩惱之疑,是由不信而生;參禪所說之疑情,乃是由信而起。二者名字略同,而來源迥異。所信者何?首信「是心作佛,見性成佛。」宗鏡錄卷十九:「十方諸佛中,無有一佛不信此心成佛;二十八祖内,無有一祖不見此性成祖。」如是信者卽可遠離法華經偈「少智樂小法,不自信作佛」之疑煩惱。


   次信「由文字而機用,由機用而話頭,一變再變,逗會適時。此本置之一處,無事不辦法門。此門一開,萬古莫易,盡未來際,當遵行之。」(錢伊菴宗範卷一)更信「一念回光正智開,須臾成佛法如是。」(永明壽定慧歌)這個法如是之法,即係看話頭之一法。對此一法必須信得眞,纔能行得切,信得眞,纔能看得上話頭;行得切,纔能發起疑情。所疑者何?就是「大事不明,如喪考妣」之意。所謂大事者就是作佛成佛;也就是對已信的那個作佛的心,成佛的性,究竟是甚麼樣兒,一定要明白,要親見,卽所謂「明心見性」是也。


   學人對此明心見性的大事,以眞切心,殷重常 恆心參究下去,自然可得眞疑現前,終於打破黑漆桶子,大明親見。明白的說,參禪者意志集中在信能送我成佛的一句話頭上,一日未到家,便一日不放鬆它,這便叫提起疑情。換言之,疑情很類似「定」,將心定在話頭上,不動不搖,勿忘勿失,卽爲參禪功夫得手。由定可以發慧,由疑情可以開悟,疑情與定原是大致相同。所以不名定而名爲疑情者,不曰發慧而曰開悟者,以疑情與定相較,它更有活潑潑地參究的作用,所謂「問渠那得清如許,爲有源頭活水來」也。


   但如何謂之「疑情」?怎樣叫做「起疑情」?這裏可舉一喩,比如今天會見了一位客人,面孔好像很熟悉,但總想不出是在何處見過的,如是再三推想,此人到底是在什麼地方會見過的呢?這種尋思的狀態,便是疑情的定義。吾人參究「念佛是誰」,也是作如此的尋思,參究這念佛的是什麼人?這便叫作疑情。至於起疑情的方法,就是在身坐端正,心氣平和(三調法則見前章)之後,從心念中,念兩聲「阿彌陀佛」(不可出聲),然後再回光返照,看那個能念佛的到底是誰?這便叫作起疑情也就是看話頭。


   如果沒有撈摸,再念幾聲佛,繼續看這念佛的究竟是誰?此處要特別注意,參念佛是誰,只是問號,沒有答案,如問念佛的那個到底是什麼?又如究竟是何人在念佛?切不可說是我念的吧,或是我的心念的吧?須知現前的這個我,乃四大假合,現前這個心,乃妄想生滅;離此二種,畢竟誰是念佛的主人翁呢?如無消息,仍舊要依着念佛是誰的本參話頭,參究下去。答案是有的,那就是一旦豁然貫通的「悟」,也就是上節所說的話頭有了落着處。


   作者初學參禪時,總覺話頭看不上,疑情提不起,常感悲傷。一日在養息香後,聽到善知識開示云:「你們初發心的人,總是覺到疑情提不起,功夫用不上,毛病就在不能忘我。我今天來教授你們起疑情的方法,你們先將兩眼閉上,傾心聽我所說,我說什麼,你們便想什麼,一一依我所說做去,保證你們立刻會用功夫(少停)。你們首先觀想自己的身體,已經生病死去了!(少停)已將你的屍首,送到火葬場用火焚燒了!(少停)現在所剩餘的一些骨灰,又把它磨成微塵,被大風吹散盡了!(少停)你們現前什麼都沒有了,一物存在,都不可得!正在此「一物都不可得」的時候,你們與我同聲念一句佛號。(少停)「阿彌陀佛」!馬上「回光返照」,看這「念佛的是什麼」?(少停)你們的疑情,有着落嗎?如有着落,就得依此參究下去,這便是做功夫的入門處」。


   當時聽到這裏,忽然疑情現前,身心雙忘,從此不再悲傷功夫之難用了。上來所說,是作者初學起疑情的方法,後來也依樣葫蘆,告訴給一般初學的同參,都認爲很有效驗,但這種起疑的方法,全是爲初學的人說法,若是功夫會用的人,根本就用不著這一套。只要在「念佛是誰」四個字的意義中追究就可以了。若是功夫用得純熟一點,只要「是誰」二字,疑情照樣提得起,及至功夫有進步時,只有一個「誰」字也就够你終身參究了。


   以上甲乙二項乃參禪的必要功夫,但在用功的進程中,切忌太緩與過急二病。如若太緩,則不入昏沉卽墮妄想,使你功夫不能進步;如若過急,則不是心氣痛,就是鬱悶,使你功夫不能繼續。古人說得好,用功等如調琴,須要不緊不鬆,緊則絲弦易斷,鬆則雅音不發,所以我們用功,要注意到「不緩不急,親切諧和」八個字。又用功的過程,等如撞鐘一樣,初撞時有聲有響,末後則有餘音,待餘音尾時,再撞一下,不使鐘音斷絕。比之我們用功,也是如是。


   初舉話頭時,必有得力的疑情可用,少選疑情將了時,再提一句話頭起來參究,亦不使其間斷,所以古人說禪宗功夫,貴在一氣做成,不可中間斷續,必要親親切切,綿綿密密的參究,切不可悠悠漾漾,似有若無。如若自己哄騙自己,哄到臘月三十日到來,只落得手忙脚亂,悔之無及!又須特別注意,做功夫不可在功夫上另生知見,妄着空有兩邊,有礙禪宗的正修。


   有等人單看着一念起處,或觀照着當下一念,或保守一句話頭不放(不知參究)或把話頭當着佛號念,這都落於「有」邊,不是禪宗驀直參去的功夫。又如單想着不思善,不思惡處,或見着一念未起時,或照着一念已滅處,或觀着一物不將來時,或看着一物不可得的 …… 這都偏於「空」邊,亦不是禪宗參究的功夫。像這些毫厘之差的知見,和依稀彷彿的功夫,最易瀧侗。若非明眼人親加指示,多要被其瞞過。希末世學禪者,具起擇法眼來,善自鑒之,善自驗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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