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一:宗教二門,有何同異?其修證之階位,可互通否?
答:敢出佛口,宗傳佛心,心口不可互異,宗教原無不同,第以衆生機根不一,宿因有差,有宜於習宗者,有宜於學教者,各本所修,專揚己宗,原無不可,祗因不明佛敎整體,遂致各立門戶,互相是非,此爲可憐愍者。
眞實行人,對宗教二門,正好相輔並行,未可偏執,以宗爲道之本,敎爲道之跡,如唐圭峯宗密大師之禪源諸詮集都序,以敎通宗,闡明教禪不二之旨趣,宋永明延壽大師之宗鏡錄,以宗融教,亦闡明宗教一致之原理。是知眞參禪者,不能廢教,眞說教者,未必非禪。不廢教者,以教爲指示心要之標指,又爲證明心宗之法印,如達摩大師,以楞伽印心,惠能六祖,以金剛印心者是;不非禪者,以禪爲實踐教示之旨趣,又爲圓成教門之極則。
苟說教之人,能依教觀心,息心達本,體顯而用亦彰;參禪之人,徹悟心源,一法通時萬法通,宗明而教自通。宗通者,自悟徹底,離言絕相者是;教通者,說法自在,施教利生者是。學佛行人,能宗教俱通,體用雙彰者,堪稱爲大宗師,大法師,此正相輔而相成,宗教原無二致也。至二門修證之階位似亦有可通者,惟宗門不立文字,對功夫無名句之規定,姑以禪功三關,對學教進程,作一對比,此意前文第六章中已略言之,玆再將法華楞嚴二經之階位, 合併比照如次:
(一)破本參關,禪宗又名打破當面關,略當教中之破分別我執,天台之破見思煩惱,楞嚴之「此根初解,先得人空,皆與破本參之境界相類似。
(二)破重關,禪宗又名打破金鎖玄關,略當教中之破分別法執,天台之破塵沙煩惱,楞嚴之「空性圓明,成法解脫」,皆與破重關之境界相類似。
(三)破牢關,禪宗又名打破末後生死關,略當教中之破俱生微細二執,天台之破無明煩惱,楞嚴之「解脫法已,俱空不生」,皆與破牢關之境界相類似。
以上所舉,係屬大概,未可堅執,蓋禪宗三關之名,雖如此規定,但行人之悟境,則不盡同,有一悟而連透二關者,有一悟而齊透三關者,未若教下之分破分證,循位進修,此又頓漸之不同矣。
問二:禪淨雙修,是否人人咸宜?如或未然,應專修何宗?
答:禪(晚近所謂禪多指參公案話頭)淨(所謂淨,多指修持名念佛)雙修(所謂雙修,多半勸參禪人應兼修念佛)爲晚近學佛者最普遍之行門。
吾人乍聞其說,似覺十分穩當,但細察之,實不如此簡單,一者念佛須仗他力,參禪全仗自力;二者念佛須向外求(須信娑婆世界以外,確有一西方極樂世界,彼世界中,確有一阿彌陀佛,現在說法),參禪則從內覓(心外無佛);三者念佛未免着相,(彌陀好相,極樂莊嚴相),參禪必須離相(說似一物卽不中);四者念 佛首重信心,參禪最貴疑情;五者念佛須有欣厭(欣極樂厭娑婆),參禪須絕好惡(放下萬緣);六者念佛須用心口意念,參禪須離心意識參。有如此種種不同,欲其雙修並學,是否所宜,大須考慮。然則禪淨固不宜雙修歟?曰:是亦不然。
考此說起於永明延壽禪師,自四料簡出,一反宗門之原來作風(念佛一聲,要罰水洗禪堂),當時奉行其說者,盛及一時,後世諸大 宗師兼事念佛者,亦代有其人,吾人似不應更有多說。不知永明及諸大宗師之兼修淨業者,無不在其發明心地以後,再事念佛,蓋大事旣明,心同佛心,十方淨土,不離當念,諸佛旣均欲承事,彌陀豈獨不願親近乎?然當其未悟之時,固未嘗不一門深入也。
人徒見大宗師兼事念佛,未見大宗師專心修禪,遂以爲禪淨二門,同時並習,等量兼修則誤矣。是故雙修之法,並非不宜,但必須有先後之分,主輔之別,否則恐兩無所成也。然此猶係鈍根人之作略,若遇上上根人,參禪則一念不生,念佛則一心不亂,參也如是,念也如是,心本一心,原無可二,雙修之說,直戲論耳。
至二宗究應專修何門,此須視學人之根機而定。大凡具實信者,宜於學淨。好思辨者,宜於參禪,此中僅有宜不宜之分,而無善不善之別。佛說八萬四千法門,門門可以入道,說襌說淨,無非對機所說之教,機教相扣者,事半而功倍,機教不契者,徒勞而無補,何去何從要在當人之審慎明辨耳,舉例明之,佛在世時,有一吹銀者與一担穢者,二人發心修行,請求一修道人指示修行方法,該修道人不善識機,教吹銀者修不淨觀,教担穢者修數息觀,二人奉行日久,不得成觀,遂同往佛所問故,佛知二人法不對機,致其對調修法。
因吹銀者慣用呼吸,故敎其改用數息觀,一用卽成;担穢者常存汚想,故教其改修不淨觀,亦不久修成三昧。(湼槃經卷廿六佛說舍利弗度二弟子說法顛倒,與此傳說略同。)是知法無優劣,對機者勝,藥無好壞,對症者良,所以文殊菩薩在楞嚴會上說:「歸元性無二,方便有多門,聖性無不通,順逆皆方便。」職是之故我等究係何種根機,應修何種法門,具眼師家,雖亦可指點一二,但仍須自己抉擇。如其行門既定,必須一念萬年,其或輕聽人言,朝修夕改,則是「狐埋而搰之,是以無成勞也」。
問三:默照能否開悟?是否見性?
答:禪宗徹頭徹尾,是一句話頭,從話頭上起發參究的疑情,由大疑深疑,而獲得大悟深悟,這是參禪的唯一要訣。
若夫空默觀照,雖亦算是功夫,但既無疑情,自不參究,徒然空觀默照,難免鬼家活計,所謂冷水泡石頭,正是指的此種功夫,以言開悟,驢年也不可得。南宋大杲禪師痛詆此種以默照爲參禪者曰:「一般士大夫學禪,多是掉舉;而一般默照邪禪人,見士大夫爲塵勞所障,方寸不寧帖,便教他休去歇去,寒灰枯木去,冷湫湫地去,將這個休歇人,你道休歇得麼?殊不知這猢猻子不死,如何休歇得來!這來爲先鋒,去爲殿後底不死,如何休歇得來?」又云:「有一種剃頭外道,自眼不明,只管教人死獦狚地休去歇去。若如此休歇,到千佛出世,也休歇不得,轉使心頭迷悶耳。」是知參禪能否開悟,端賴疑情之能否現前,無疑情而求開悟,是蒸沙作飯耳。
開悟與見性二者,一向含混並稱,實則意義有別,不可不辨。夫見性乃親見自性全體之謂,開悟但理性之開解了悟耳,故開悟不卽是見性,而見性必包括開悟。比如有人,自己衣裏,繫有明珠一粒,不自覺知,及經他人說出或自己摸索,覺衣中確有此珠,但尚未及親見,此但名爲開悟。一旦破衣出珠光輝奪目,親見明珠全體,始可知曰見性。
又如天上明月,爲層雲遮蓋不能顯現,若遇微風吹動一層浮雲,月雖未現,微光已露,再遇大風吹散重雲,雖未卽見月之全面,已見月之光明顯著,更遇巨風吹盡雲層,則現出一輪皓月,長空一色,炯照萬方,有目共覩,遇水卽映矣。此中月喩自性,雲喩無明,風喩禪功,天卽性天,自開悟而至見性,即喩可明矣。惟宗門中人,對見性與開悟之說,似極含糊,有時稱開悟,有時亦稱見性,其故因早期禪宗,惟教人明心見性,不重禪定功夫,蓋一悟徹底,不落階位,如馬祖之「自從胡亂後,三十年不缺鹽醬」是也。
後人根機不等,悟處亦有淺深,如高峯妙祖之大悟十八次,小悟無數次是也。祖師們爲劃清悟境,乃建立三關,但於開悟與見性之名稱,仍未規定,嚴格說之,卽使破了本參與重關,均未能徹見本性,只能說是開悟;直到跳出末後牢關,打破無明窠臼,方得稱爲眞見性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