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六三年七月廿六日講於馬來西亞菩提中學
我們今天所要研究的,不是前面所說的禪宗,而是祖國最盛行的祖師禪,祖師兩字最初是指達摩祖師。
他具名菩提達摩,是南印度香至國王第三子,於梁武帝普通元年(公元五二O年)航海至廣州,帝迎之至建業,與談不契,往嵩山少林寺面壁九年,傳法於二祖慧可,至梁大通二年(公元五二八年)示寂。這種禪定,不注重經教而起修,達摩祖師說過:「不立文字,教外別傳,直指人心,見性成佛」。「祖師禪」這種法門,溯本追源,也是如來所首創的,事實根據「靈山拈花」的一節——世尊一日拈花示衆,衆不解佛意,獨有迦葉報以微笑,世尊曰:「我有正法眼藏,湼槃妙心,實相無相,不立文字,教外別傳,咐囑于汝。」事實出在「大梵天王問佛決疑經」,達摩初來以四卷楞伽經印心,至五祖弘忍和六祖慧能改以金剛般若波羅密經印心,皆與經教相契而不相違,所以祖師禪,事質上亦可說是如來禪,
所以另標名祖師禪的,就是不與其他專以經教修持的如來禪一致,如來禪如法華三昧、圓覺三昧、首楞嚴三昧 …… 他們和文字不得相離,可說是由聞解起修的,祖師禪雖理與教合,如達摩所云:「藉教悟宗,深信含生,同一眞性,」但下手工夫是摒棄文字的,如達摩云:「屏息萬緣,內心無喘,心如墻壁,可以入道。」到後來唐末宋初(公元十世紀)更依祖意開立方便,用一句「無意味的話道」,直參下去,來開發智慧,斷煩惱,證菩提。這種法門,由達摩祖師帶來中國弘揚,後代的禪林爲了要紀念達摩祖師的開創此宗功德,就命名做祖師禪,再後弘傳此宗的禪師,其功德足以傳持此宗之一派者,亦尊爲祖師。
就上所講,可知祖師禪和如來禪不同的地方,不但有文字與離文字的區別,同時,在用功的方法上,亦迥然不同。舉例子來說,如來修眞如三昧,是用始覺智照本覺理,轉不覺成究竟覺;修首楞嚴三昧,要從聞思修入三摩地,用迴光返照的工夫,向內返照使妄想停息,步上解脫。祖師禪的工夫却不是這種用法,達摩敎人:「凝住壁觀,無自無他,凡聖第一;堅住不移,不隨他教,與道冥合,寂然無爲。」這已與教觀有別,後來將此意演變爲「參話頭」,更與教觀大異了。祖禪所用「話頭」如:「萬法歸一,一歸何處?」「甚麼是娘未生前的面目」?「誰拖這死屍來」?「念佛是誰」?在這些話頭上起了「疑情」,用疑情切斷流識(妄心),直透「三關」。(以上所引達摩祖師話,均載於「少室六門集」。)
祖師禪一宗,唐代以金剛般若經印心,也稱般若宗,以其實是修的般若度故也。又有稱心宗者,以是心地法門故。大衆知道,般若是指眞智妙慧,亦即是離開心意識細分別的本具智慧;禪宗的第一步工作,卽儘量避免分別,用一句話頭,綿綿密密地參去,一心不亂,繫念不散,來把流識切斷,便是無念境界,此時不得停住,仍然一心照顧話頭無參而參下去,以啟發眞智,不在文字上鑽求,直到最後證得實相般若,從始至終都離不了般若,被稱爲般若宗之緣故在此,也有人稱心宗的,指着參禪人從朝至暮,精神集中,都在心上做功夫。
以發明本來的清淨心地,這是禪宗的特色所在,這一特色的根源,在大乘經典中確有無數的根據;小乘經阿含部亦有根據,例如「制心一處,無事不辦」一類的話,四阿含經中已有多處;雜阿含經云:「如是比丘,精神方便,肌膚瘦損,筋連骨立,不捨善法,乃至未得所應得者,不捨精進,常攝其心,不放逸住。」又如增一阿含經云:「乃至成就三明,滅除暗暝,得大智明,皆由精勤修習,樂靜獨居,專急不休之所致」,此外尚有多處,明末雲棲祩宏大師所輯「禪關策進」一書,曾有列舉。
中國的禪宗,是中國佛教中最精彩最得受用而且成就的人最多的法門,我們從他那一千七百條公案,可以明白禪宗是多麽活潑的法門,同是一種問題,祖師們可以運用很多答案,使門人得到「翻身」,達到解脫。
一日,學人問趙州「狗子有佛性無?」師曰:「無。」學人再問:「蠢動含靈皆有佛性,狗子因甚知無?」師曰:「爲伊業識在」。
又一日,另一學人再問趙州「狗子還有佛性也無?」師曰:「有。」學人曰:「爲甚麽會入皮袋 裡?」師曰:「知而故犯。」
諸如此類的公案很多,時間上的關係,不能一一舉出,但有時禪師的接引學人,却用另一手段,如棒、喝、拂、拳、指等,毫不開口,可使學人得到大悟解,更是精彩獨特。現在因爲人們根機不如古人,禪宗的棒喝門庭已經關閉,禪林中都盛行着參話頭。本來參話頭在禪宗初入中國時候,根本就沒有這個名詞,那時接人就是直指人心,使人言下頓悟。後來直指方法失效,慢慢的就有參話頭的法門產生。到臨濟時代(公元九世紀)以後,話頭之風大盛。不同的話頭也多至千數百個。最主要的「柏樹子」,「萬法歸一,一歸何處」?「蔴三斤」,「狗子有無佛性」?「娘生前的本來面目」?「念佛是誰」等,一直到今,「念佛是誰」的話頭,普遍的爲禪林所採用。
在敎中修證的境界有五十五位,卽十信、十住、十行、十廻向、四加行、十地、等覺乃至妙覺,就到佛的果位。禪宗亦有標明三關,來判別學人的境界。三關卽是「初關」(也稱「本參」),「重關」,「牢關」。「過關」怎樣辨別呢?可從學人平時對事物的看法,是否能够轉變而定。在五燈會元上記載:「青原惟信禪師,一日上堂云:『老僧三十年前,未參禪時,見山是山,水是水。及至後來,親近善知識,有個入處,見山不是山水不是水。而今得個休歇,依前見山祇是山,見水祇是水。』」
第一次「見山是山水是水」是凡夫境界。後來,「見山不是山,見水不是水」是破了初關,意識已經轉變。最後,「見山祇是山,見水祇是水」是破了重關的境界了。
禪宗的善知識有時也用其他方法來測驗學人的程度,木平通禪師問洛浦安云:「一漚未發時,如何辨其水脈?」浦云:「移舟諳水勢,舉棹別波瀾。」平不懂,後參龍,如前問,龍云:「移舟不辨水,舉棹卽迷源。」平悟。在這兩次的測驗中,當知那時木平通禪師境界並不高,只有破初關的境界。
學禪對現代社會的貢獻也是很大的,我們知道,面當科學突飛猛進的今天,人類心理上的偏差,尚無法糾正,因爲他們的注意力都是向外,得隴望蜀,使每個人都生活在不滿足裡面,因之而使社會不安。假如能够用學禪的工夫,來配合科學的發展,以自性清淨心舉事,無求無着,悲智雙運,用超出世間俗情的精神,來做世間所應做的事,可能促使科學昌明。利用更適當,那麼,對個人、社會、國家,乃至全世界人類的福祉,都必有其極大的助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