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當你修持到某個層次,散亂的心已變得相當穩定,並可以開始精進用功時,我可能會給你一個公案叫你去參究,例如「什麼是無?」或「什麼是本來面目?」或者一些傳統的話頭。此時如果你有心獲得眞正的體驗,必須以整個生命的力量去尋求那個公案的答案。但不要去思考它,或嘗試用推論的方式找答案。以這種方式,是找不到答案的。你必須如「嚼釘子」一樣,使它成爲一個熱騰騰的大疑團擱在心中,它自然會驅使你去尋求答案。
現在我要談一些有關公案的情況,以幫助你們了解公案的修行。那些流傳下來的公案,包括語錄、教誨和禪師與弟子的對話。語錄是指那些比較着重言詞交流的公案,因爲有時候禪師是不用任何語言來表達公案,語錄和動作只是暗示,而直接揭示公案的意義。這只可由眞實的經驗中直接體會。
若一個人不了解公案的特別價值,公案似乎是極其愚蠢,至少是很古怪的對話。一般來說,最明白的公案是最淺的,而最難體會的則是最深的。實際上,不同等級的公案,反映出不同的層次的悟境。
一個學生可能辨出開悟的層次嗎?當他進入較深的境界時,他的師父知道嗎?必然的,如果一個學生眞正有進步,感覺便會很清楚,其清楚之程度正如晝夜之別。這個學生若是眞正向前邁進了,他的師父也應該能夠告訴他,否則他便不是一位高明的老師。此外,有些已經有深厚經驗的人,經常可以說出這個公案是屬於什麼層次,而另一個則屬於不同的層次。即使是相同的公案中,其短語和句子便能揭示不同層次的意思。
一個充分用功而接近禪門的人,他吃飯不知自己在吃什麼,視而不見,聽而不聞,同時也不需要睡覺,直至他進入禪門,這個階段稱爲「忽略現實」。當他第一次進入禪門後,他回復到更爲正常的心理狀態,任何以前他所有的我慢和自卑的感覺,將會大大的減少。
有一個公案是這樣問的:「什麼是尼姑?」其答案是:「尼姑是女人做的!」
這是常識,是直接的答案。如果它來自普通人,則沒有什麼奇怪,但假如是出自一個修行很用功而進入禪門的人,那麼它實際上表明了開悟的某個層次,但並不是深的悟境。一個學生用了很大的功夫,最後通過了禪的門。我問她:「你在那裡?」她回答:「我在這裡。」「你坐在什麼上面?」「我坐在椅子上。」這不是深的悟境,但她已進入禪門,已經通過「忽略現實」的階段而達到正常的境界。
另一個學生,我已經給了她一個公案,我告訴她:「如果你給我與去年一樣的答案,我便打你。」去年我拿起香板問她:「這是什麼?」她回答:「香板。」今年肯定的,她給我相同的答案,所以我打她。在另一次小參,我又拿香板問她:「這是什麼?」這次她猶豫和害怕,她想了一會兒,說:「這是佛性。」聽完,我還是以香板打她。
常識告訴我們這是香板。站在這個立場,第一次她是對的。從佛教的觀點,說這是佛性,也是對的。然而她的答案不是從她的修持中自然發出,於是她應挨打。另一個學生,在發憤用功幾天後進來小參,我拈了一朶野花,問他:「這是什麼?」他回答說:「一朶花。」「什麼顏色?」「黃色。」我打了他,他感到不滿,並說這確實是一朶黃花。因此我再打他,並告訴他:「這並不是一朶花,也不是黃色。」再經過一天半沒有睡眠的勤奮用功,他進來另一次小參。這次我撿了一枝乾枯的細樹枝,他從我手中拿去此枯枝,又遞還給我,說:「我沒有什麼可說的。」我說:「拜三拜。」卽指示他,他已獲得某個層次的領會。
這些都是活的公案,與流傳下來的傳統語錄一樣清楚。有些人可能明白動作後面的意思,其他人,可能只覺得古怪和荒謬。然而做學生的不應假裝瘋狂,以期望獲得我的認可。那的確是無法假裝的。如果你嘗試這樣做,就在你踏進來時,我便趕你出去了。剛才有一個學生來看我,大膽地瞪着我,他說:「考我!」我只是看看他,於是他低下頭來,我告訴他:「你有勇氣,但你懈怠,你必須更加用功以便進入禪門。」
在前一個公案,我告訴那個學生,那朶黃花「非花非黃」,在那個着眼點,我不是一個好師父,因爲這樣說了,我已省了他多年的苦功。過後,我問他:「你要進那個門,容易嗎?」他回答:「不。」「可以缺少師父嗎?」「不可以。」實際上,我對學生是慷慨的,給他們提示和指導,幫助他們快點走入禪的門,使他們淺嘗禪味。這些學生達到的境界,其實仍然是很淺的。於是我不斷地提醒他們這點,並警告他們不可傲慢。即使是他們的信心已建立起來,他們也會退步的,除非他們繼續用功。
在禪七的第六天,我又給另一個學生一個暗示。這個暗示,其實是禪七中協助我的某法師的一句話:「鷄蛋碰石頭,石頭破了,而蛋却完好無缺。」不幸的,這個學生並不能好好地應用這個暗示,以達到更深的境界。另一個類似的公案是:「人在橋上過,橋流水不流。」這種公案,有點令人困惑,但假如我們已達到另一個層次,這個公案也成爲正常的。
因此禪七的修行程序應該是這樣的:開始時,你處於正常與日常生活的層次,經過用功修行,你進入了另一個層次,在這個層次裡,一切都忽然間成爲不正常的;然後,經過生死的掙扎,你進入了禪的門,又看到一切是正常的。但勿要誤會,這個正常與街上的人的正常是完全不同的。在這個時候,修行者的內心是相當清楚的;但他必須繼續修行,直至他達到更高的不正常階段。如「我在那裡?」的公案代表只是剛剛入門的正常階段;而「蛋與石頭」之類的公案,則代表第二個的不正常階段;這隨着還有更深的不正常階段。禪師們用了各種不同的方法來指引一個人所需要通過的進度之層次。有的說「透三關」,有的制定四個階段,但這些只是粗略的分類。一般上來說,一個人在達到圓滿境界之前,將通過十次或甚至百次從不正常到正常,從否定到肯定的轉變,如果你要在這一生完成這個境界,你必須眞正於每一時刻精進修持。
如何用禪的修行來改變你的感覺與態度?卽是用無比的力量去揭開,並利用潛藏的心力。我們知道人類有很大潛在的自然力量,可以充分地應用。比如當一個人被老虎追趕時,可能會忽然發現他跑得比平常快多了。這類的事情是會發生的。你不知道這些力量是從何處而來的,但當你需要它時,它便莫名其妙地出現了,同樣的,禪是一種方法,把一個學生放在置之死地而後生的心態,逼使他利用他的潛在力量來救他自己。
要達到這個階段,首先必須獲得某個程度的定力。缺乏此種定力,甚至不能開始修禪。再進一步必須進展到相似定,也卽我們所謂的「冥想」的階段。當你的心已有力地集中,並沒有散亂的念頭時,你便可以準備參禪,參公案。
公案的精神是心與法融合爲一。什麼是法?法是佛陀在圓證悟境時的體驗,是不可以形容的,是遍滿虛空的,是遍佈一切的。心與法必須相應,才能產生開悟的力量。那些公案或許是荒謬不合理的,但它們蘊藏的意義與法是一致的,是從法流出來的,因爲師父的心與法是一致的。這是爲什麼要有一個老師,一個老師是那麼的重要,他代表了活潑潑的法。在禪七,我教我的學生以感恩心頂禮他們的師父,然後我問他們:「你們是頂禮聖嚴或師父?」他們回答:「師父!」聖嚴並沒有什麼特別,只有他在扮演師父的角色時,他代表法。當法、師父與學生相應,那個學生便開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