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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國三十年的中秋,印順法師有著一個異樣的月色。
秋節前夕,他的老毛病又犯了,肚子難過得徹夜無眠,天亮起身時,兩腳才一落地,眼前忽就一片烏黑……。他默念「南無佛,南無法,南無僧」,一字一句。
他並不在祈求三寶救護,而是在試驗。試驗在這烏黑的瞬間、這知覺與昏厥的縫隙裡,自心是不是明明白白。
「再睡一下吧!」一念閃過,不省人事了。
輕叩聲響喚回全身知覺,一聽清,是房外有人敲門喚他早餐。已經七點了!
印順法師睜開眼睛,看見自己軟癱的模樣,兩隻腳在地上,身體橫擱在床上,滿褲子都是臭糞。他緩緩站起來,洗滌了身體,換上乾淨衣服。
腹瀉引起的虛脫,讓他這樣昏迷了一個多小時,竟又自己醒過來了。「我想,假使我就這樣死了,也許別人看了,會有業障深重、死得好慘的感覺。然在我自己,覺得那是無比的安詳與清明。」
明淨深秋裡,有一天四川合江法王寺的東方老和尚特來漢藏教理院,請求太虛大師派人前往辦學,演培法師奉命籌備就緒後,禮請印順法師爲合江法王學院最高導師。
日後,演培法師在談到「導師」這個稱謂的掌故時說:「從那個時候開始,我們就尊稱印順法師爲導師,如此一來,導師就被我們幾個學生給喊開來了。不單是當時的法王學院大家喊他老人家是導師,就是抗戰勝利以後,回到上海杭州一帶,也同樣如此尊稱。當時京滬後方線上的所有出家人,也就都尊稱他爲導師,這並不是他本人自封的。」
「導師」一名,從此成了佛教界對他的共稱,不只是某一時,某一地,而是貫通二十世紀乃至二十一世紀中國佛教歷史的「一代導師」。
地處深山的法王寺,經濟來源全仗田租,民國三十一年,爲了響應政府減租政策,寺裡特別找了個夜涼如水的晚上,召集佃農,換訂租約。
身爲學院院長的印順導師,也幫著計算田租,這一夜,直忙到凌晨三點才結束。
勞過度,睡意全無,吃過早餐後,印順導師走出寺門散步。
人跡罕至的竹林,落葉濕軟,一夜疲乏的身體傍著坡邊走著,不料腳底一滑,霎時,整個人飛撲出去,感覺落到坡底了,沒坐實,又彈脫而下,不知旋滾幾輪,再落地時,已失去知覺。
不知過了多久,醒來了,一頭一臉的草木土味。上面的門牙跌鬆,下齒折斷兩根。陣陣疼痛在左眉上抽著,他用衣袖一按,染著些許血痕。
站起身子,拍去衣上泥土,仰頭一望,不禁呆了,原來自己已翻過四層坡地,那滑腳的山徑竟遙遙遠在四、五丈高之上。
顧不得一隻鞋子還掛在第三層,印順導師使勁往上攀,慢慢走上山徑,又爬了三、四十級石階,終於回到寺裡。
他形容自己:「極度衰弱的人,跌了這麼一跤,竟然沒有死去。不但沒有死,眉心的創傷,幾天就好了,連傷疤也沒有留下多少。這一跤,不能說不嚴重;可是沒有死去也沒有留下傷下痕,真是奇妙的一跌!」印順導師因此有了更進一步的信念:「業緣未了,死亡是並不太容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