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上期為止,我們已經略說「性識之別」,即「識原於性」的道理,讀者若要探究其詳,當進而研究性宗之般若學與相宗之唯識學。茲僅就性相二宗之若干名相,簡介於後。
一、不動唯性:性,就是真如本性,真如本性是常住不動的。「唯」之一字,有決定義、顯勝義、簡持義。何以說真如本性常住不動呢?先就時間上說:真如本性「豎窮三際」故,世間不論人、事、物,都不離三際過去、現在、未來,唯此本性,既沒有初生之一日,也沒有死亡之一天,所謂「過去無始,未來無終」,因為本性真常不變,既不可造作使之生,也不可破壞使之滅,故曰「不動」。次就空間上說:真如本性「橫遍十方」故,世間任何物質(物體),皆有一定之形狀大小及方位,唯此本性,遍一切處,無有邊際。故楞嚴經云:「當知虛空,生汝心內,猶如片雲點太清裡。」此中「心」字,即指真如本性,謂十方虛空,在真如本性之中,猶如虛空中之一片雲彩而已。由此顯示本性廣大無邊!
以本性「豎窮三際,橫遍十方」,故謂之「不動」──真常不變,無有去來,不增不減!楞嚴經有喻云:「出土一尺,於中則有一尺虛空,如是乃至出土一丈,中間還得一丈虛空,虛空淺深,隨出多少」。當知:掘地出土,虛空雖生,卻不見虛空增加;填地塞土,虛空雖滅,也不見虛空減少,掘地填土,雖有空、塞之異,而虛空唯是一體,不動不變,不增不減!諸法之本性,不增不減,不動不變之道理,亦復如是。
二、集起唯心:此中之「心」與上述之「性」不同。「性」是無漏法,不生不滅故。「心」是有漏法,有生滅四相故。唯識論云:「心者,集起義,集諸法之種子,起諸法之現行故。」是說:「心」如庫房一般,有收集、保持、儲藏一切法種子之功能,並且在因緣成熟時,又能令這些種子,一一發起現行。譬如:吾人所曾見過之色境,所曾聽過之音聲,雖然,見聞之根識,已經過去,但過些時日,在吾人之心上,還能記憶,再起想像之作用,到底是什麼東西具有這種記憶之功能呢?普通心理學以為是大腦,其實,吾人所見之山河大地、日月星辰,至大至遠,彼等物怎可僅為方寸之大腦所保存、儲藏呢?若依佛法之唯識學言,具有這種「集起」功能的心法,唯此第八阿賴耶識。世間一切有情,皆各有一阿賴耶識,而各個阿賴耶識,皆互相交遍於整個宇宙之間!吾人平素聽經,閱藏,即將清淨之種子,薰入阿賴耶識中,儲存起來(這是「集」義),他日,再以吾人所見所聞之經法,為他人複誦、講解,即是清淨種子發起現行之功能(這是「起」義。)
三、了別唯識:常見有人將「心」、「識」合說之,剋實而言,心是心、識是識,學者不可含混儱侗。心者,集起義勝;識者,了別義勝。即心對境,有明了分別之功能,謂之「識」。俗話謂:「打妄想」,或「虛妄分別」。金剛經云:「凡所有相,皆是虛妄」。可憐眾生,不會其義,認假作真,虛妄分別,大小方圓,高下長短等,即叫「打妄想」,即是「識」之作用。
唯識云:若就了別境界之義言,則八識皆可名「識」;若就了別粗顯境界義言,則唯前六可以名「識」,因為前六識能了別色、聲、香、味、觸、法等粗顯境故。
經言:修行人要離心、意、識。「心」指第八識,「意」指第七識(此即我執之根本,生死之原動力。)「識」指前六識,行者必須離此八個妄識,轉而成為四智(成所作智,妙觀察智,平等性智、大圓鏡智。)才是完成了學佛之終極目標!
四、計實唯境 ── 計度執著唯獨外境是實有。這是誰的主張?《大乘法苑義林章》一載:「或順世外道,及清辯等,成立境唯,為簡於彼言識之唯。」又《述記》一本亦云:「清辯、順世,有境無心。」即指佛世時,有順世外道,主張地、水、火、風四大之極微實有,此四大極微是色心等一切內外諸法之生因,除此四大極微之外,更無他物。若色心等一切諸法滅後,則還歸四大,此即古印度之「唯物論」者之主張。另外又指清辯論師(佛滅度後約一千一百年左右,出生於南印度,是中觀學派之大論師),他主張:
1、俗諦立唯境無識──在俗諦(世俗共許之真理)上建立唯有可見聞覺知之色境,卻不許有任何獨立於色境之外,而與色境相異的心識作用存在!
2、真諦立心境共為真空──在真諦(聖智所照見之真理)上建立一切法,不論內心、外境,其本體都是「真空」。然而,此處「空」,並非如世間凡夫迷情所說的「空」,而是指現象界之一切諸法,一一當下悉皆「中道實相」第一義空,如古詩云:「翠竹黃花非外境,白雲明月露全真,頭頭盡是吾家物,信手拈來不是塵。」此亦即所謂「現象即實在論」也。
上述之順世外道及清辯論師之見解,均與護法論師(佛滅度後約一千一百年左右,出生於南印度,是瑜伽學派之大論師)之「唯識無境」、「外無內有」(心外之法非有、心內之法非無)之學說相對立。
護法論師主張「賴耶緣起」,謂現象界千差萬別之一切諸法,皆是由「阿賴耶識」所執持之色、心等種子所生。一切諸法,雖然似乎是各自獨立,各有自體,可是彼此之間,卻互依互助,彼此增上,如帝網珠,光光互照,一珠遍於千珠,千珠攝於一珠,舉一全收,無欠無餘,此即所謂「現象圓融論」也。
古印度這兩大教派,對於諸法體性,是空?是有?因主張不同,曾於佛滅後一千一百年左右,由代表瑜伽學派的護法論師,與代表中觀學派的清辯論師,展開空有之論爭。
護法論師係根據「緣起論」而立教相門,主張由因緣所生之法為有體之法。
清辯論師係根據「實相論」而立觀心門,主張觀因緣所生之法,即空即假即中,所謂「有為空、無為空、畢竟空」!(《掌珍論》頌云:「真性有為空,如幻緣生故,無為無有實,不起似空華」謂一真法界,無諸對待,真妄、染淨、生死涅槃、凡夫諸佛,皆如空華,亂起亂滅。)
上來二師之主張,雖似相破,實係相成,益發彰顯「真空妙有」之佛教至理。故華嚴宗賢首大師,乃調和二宗之說,而於所著之《華嚴一乘教義分齊》卷四云:「以色即是空,清辯義立;空即是色,護法義存。二義鎔融,舉體全攝。若無後代論師,以二理交徹,全體相奪,無由得顯甚深緣起依他性法,是故相破反相成也。」由此可知:空有二宗,性相圓融,同遵聖教,同契真理,同為破除眾生之煩惑,同為接引眾生出離生死之方便法門也!此點不可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