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子知陳必亡

（周語中・國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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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周文

　　　定王使單襄公聘於宋 ¹。遂假道於陳 ²，以聘於楚 ³。火朝覿矣 ⁴，道茀不可行也 ⁵，候不在疆 ⁶，司空不視塗 ⁷，澤不陂，川不梁，野有庾積 ⁸，場功未畢 ⁹，道無列樹，墾田若蓺 ¹⁰，膳宰不致餼 ¹¹，司里不授館 ¹²，國無寄寓 ¹³，縣無旅舍 ¹⁴，民將築臺於夏氏 ¹⁵。及陳，陳靈公與孔寧、儀行父南冠以如夏氏 ¹⁶，留賓弗見。

1・定王：周定王，前六〇六年至五八六年在位。／單襄公：名朝，也稱單子，周定王的卿士，「襄」是謚號。／聘：訪問，代表本國政府訪問友邦。／宋：國名，在今河南省商丘縣境。
2・陳：國名，在今河南開封市以東，至安徽亳縣以北地區，國都宛丘，在今河南省淮陽縣。　
3・楚：國名，在今湖南、湖北、安徽、江蘇、浙江等省境的，國都在郢（今湖北省江陵縣北）。
4・火：古星名，也稱大火。即心宿二，屬天蜴座。心宿是二十八宿中東方蒼龍的第五宿。在立冬節前後，人們可以在早晨看見它。／覿：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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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道茀：道路荒蕪。
6・候：候人，主管迎送來往的賓客的小官。　
7・司空：也稱司工，掌管土木、水利工程的官。　
8・庾：露天積穀。　
9・場：打穀場。
10・蓺：茅草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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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餼：糧食或飼料。
12・司里：主管房屋的官吏。
13・國：都城。
14・縣：地方行政單位。春秋時，縣設在內地。　
15・台：供人遠望的高平建築物。夏氏：指陳國大夫夏徵舒家。夏氏原姓媯，夏徵舒之母夏姬是陳靈公的從祖母，陳靈公和孔寧、儀行父與她私通。不久夏征舒殺靈公，自立爲陳侯，後又被楚莊王殺死。
16・南冠：楚冠。

　　　周定王派單襄公訪問了宋國，於是向陳國借道，以便到楚國訪問。那時已是早晨能見到心星的時節，但在陳國，路上長滿了雜草，難以通行，候人不在邊境迎賓，司空不巡視道路，湖泊不設堤防，河上不架橋梁，田野有露天堆積的穀物，場院的農事還未結束，路旁沒有種植樹木，田地裏的晚秋作物小得像茅草芽，膳夫不供應食物，里宰不提供客館，國都沒有寄宿的寓所，縣城沒有旅舍，百姓還要給夏氏修築樓台。到了陳國都城，陳侯和他的兩個大夫孔寧和儀行父戴了楚冠到夏姬家裏，丟下客人不見。

　　　單子歸，告王曰：「陳侯不有大咎 ¹，國必亡。」王曰：「何故？」對曰：「夫辰角見而雨畢 ²，天根見而水涸 ³，本見而草木節解 ⁴，駟見而隕霜 ⁵，火見而清風戒寒。故先王之教曰：『雨畢而除道，水涸而成梁，草木節解而備藏，隕霜而冬裘具，清風至而修城郭宮室。』故夏令曰 ⁶：『九月除道，十月成梁。』其時儆曰：『收而場功 ⁷，偫而畚梮 ⁸，營室之中，土功其始 ⁹。火之初見，期於司里。』此先王所以不用財賄，而廣施德於天下者也。今陳國火朝覿矣，而道路若塞，野場若棄，澤不陂障，川無舟梁，是廢先王之教也。

1・咎：凶。　
2・辰角：角宿早晨出現。／辰，通「晨」。／角，角宿。東方蒼龍七宿中的第一宿，共二星，屬室女座。它在寒露節早晨出現。／見：通「現」。　
3・天根：氐宿的別名。東方蒼龍七宿中的第三宿，共四星，屬天秤座。它在寒露節後五日的早晨出現。　
4・木：氐宿別名。　
5・駟：房宿，東方蒼　龍七宿中的第四宿，屬天蝎座。霜降節時，它在早晨出現。／隕：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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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夏令：夏代的月令。　
7・而：同「爾」，你，你的。下同。　
8・待：備辦。／畚捐：用竹、木、鐵片等作的盛土和抬土的器具。
9・營室：室宿，又叫定星。它是北方玄武七宿中的第六宿，二星，屬飛馬座。夏曆十月的黃昏，它運行到天空的正中。古人認爲這時可以營造宮室。

　　　單襄公回來報告給周定王說：「陳侯如果沒有殺身之禍，國家也一定要滅亡。」周定王說：「這是什麼緣故呢？」單襄公回答說：「當角星在早晨出現的時候，雨水便沒有了；天根星在早晨出現的時候，水溝中的水便枯竭了；氐星在早晨出現的時候，草木便凋落了；房宿在早晨出現的時候，便要下霜了；心星在早晨出現的時候，涼風便預告嚴寒的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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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先王的敎導說：『沒有雨水了，就修理道路；河水枯乾了，就造橋梁；草木凋落了，就儲備收藏穀物；下了霜，就置辦好冬衣；涼風吹來，就修整城郭房屋』所以夏代的月令說：『九月修治道路，十月建成橋梁。』它及時警告人們說：『結束你的場院的農事，備齊你的盛土和抬土的工具，定星到了天空正中，開始營造房屋；心星剛在早晨出現的時候，就到里宰那裏會合。這是先王之所以不花費財物，就能給天下百姓普遍地施予恩德的原因啊！現在在陳國早晨能見到心星了，可是道路好似被堵塞一樣，田野的場院好像已被丟棄，湖泊不設堤防，水上沒有船隻和橋梁，這是廢棄先王的教導啊！』

　　　周制有之曰：『列樹以表道，立鄙食以守路 ¹。國有郊牧 ²，疆有寓望 ³，藪有圃草 ⁴，囿有林池，所以禦災也 ⁵。其餘無非穀土，民無懸耜 ⁶，野無奧草。不奪民時，不蔑民功。有優無匱，有逸無罷 ⁷。國有班事 ⁸，縣有序民 ⁹。』今陳國道路不可知，田在草閒，功成而不收 ¹⁰，民罷於逸樂，是棄先王之法制也。

1・鄙食：在郊外路邊供飲食的廬舍。　
2・牧：放牧場。
3・畺：畺同彊。
4・藪：洼地。／圃草：茂盛的草。／圃，通「甫」，多，大。
5・災：指自然災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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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耜：古代一種與鍬相似的農具。
7・罷：同「疲」。
8・班事：力役按次序進行。
9・序民：百姓輪番服役或休息。
10・功成：指農業的勞動成果。

　　　周制有這樣的話：『種植樹木，用來標明道路的遠近，在郊外沿途設立供應飲食的房屋，接待來往的客人；都城的近郊有牧場；邊境有客舍和迎關送賓客的人；洼地裏長有茂盛的野草；苑囿中有樹林和水池；都是用來防備災害的啊。其餘的地方，也沒有不種五穀的，百姓不把農具掛起來，田野裏沒有深草；不耽誤農業季節，不浪費農民的勞力；百姓生活富裕而不致困乏，生活安樂而不覺疲勞；都城的勞役有一定的安排，郊縣的民工也有輪番服役的規定。』而今，陳國的路程無從計算，田地埋沒在亂草中間，穀物成熟卻不收獲，百姓由於陳侯腐化享樂的行爲而疲憊不堪，這是丟掉先王法規制度的表現啊！

　　　周之秩官有之曰：『敵國賓至 ¹，關尹以告 ²，行理以節逆之 ³，候人為導，卿出郊勞 ⁴，門尹除門，宗祝執祀 ⁵，司里授館，司徒具徒 ⁶，司空視塗，司寇詰姦 ⁷，虞人入材 ⁸，甸人積薪 ⁹，火師監燎 ¹⁰，水師監濯 ¹¹，膳宰致餐 ¹²，廩人獻餼 ¹³，司馬陳芻 ¹⁴，工人展車 ¹⁵，百官以物至，賓入如歸。是故小大莫不懷愛。其貴國之賓至，則以班加一等，益虔 ¹⁶。至於王吏，則皆官正莅事 ¹⁷，上卿監之。若王巡守 ¹⁸，則君親監之。』今雖朝也不才，有分族於周 ¹⁹，承王命以為過賓於陳 ²⁰，而司事莫至，是蔑先王之官也。

1・敵國：地位相等之國。　
2・關尹：古代把守關門的官吏。
3・行理：又稱行李，行人，是主管外交使節朝覲、聘問的官吏。
4・勞：慰勞。　
5・宗祝：宗伯的屬官，主管祭祀、祈禱的官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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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司徒：掌管土地、人口、物產的官。　
7・司寇：掌管刑獄、糾察的官。
8・虞人：主管山澤的官吏。　
9・甸人：主管柴火的官吏。
10・燎：夜間照明的火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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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水師：主管洗滌的官吏。　
12・餐：熟食。　
13・廩人：主管糧食的官吏。
14・司馬：這裏指主管養馬的官吏。／芻：餵牲畜的草料。　
15・工人：也稱工師，工正，主管各種手工業的官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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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虔：恭敬。　
18・莅：蒞臨。　
18・巡守：天子到諸侯國去巡視。
19・分族：親族的分支。　
20・過賓：路過的人。

　　　「周代的秩官有這樣的說法：『　具有同等地位的國家的賓客來訪，關尹便報告國君，行理拿著符節去迎接他，候中充當嚮導，卿士到郊外慰勞，門尹掃除門庭，宗伯和大祝陪同賓客到宗廟執行祭儀，里宰安排館舍，司徒調派僕役，司空視察道路，司寇盤查奸盜，虞人供應木材，甸人積聚柴火，火師監察　門庭的火燭，水師監察盥洗事宜，膳夫送上熟食，廩人進獻糧食，司馬擺出餵牲口的草料，匠人檢修客人的車輛，百官各自送來供應的物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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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賓客來了，好像回到自己家裏一樣。賓客不論身份高低，沒有哪個不感到懷念和喜歡。如果大國的賓客到來，就依照序列提高一等，更加敬重。若是天子的使臣到來，就派主管部門的長官親臨接待，使上卿監察他們。如果天子來巡視，那麼國君便親自照管接待的事。』現在我雖然沒有才能，在周王室裏有著親族關係，秉承天子的命令，作爲過路的賓客到了陳國，然而主管賓客的官吏沒有誰來照面，這是蔑視先王的官職啊！

　　　先王之令有之曰：『天道賞善而罰淫 ¹，故凡我造國，無從非彝 ²，無即慆淫 ³，各守爾典，以承天休 ⁴。』今陳侯不念胤續之常 ⁵，棄其伉儷妃嬪，而帥其卿佐以淫於夏氏，不亦嬻姓矣乎 ⁶？陳，我大姬之後也 ⁷。棄袞冕而南冠以出 ⁸，不亦簡彝乎 ⁹？是又犯先王之令也。
　　　「昔先王之教，懋帥其德也，猶恐殞越 ¹⁰。若廢其教而棄其制，蔑其官而犯其令，將何以守國？居大國之閒，而無此四者，其能久乎？」
　　　六年 ¹¹，單子如楚。八年，陳侯殺于夏氏。九年，楚子入陳。

1・天道：天理。
2・匪彝：不法。匪：通「非」。
3・惱淫：怠惰放蕩。
4・休：吉祥。
5・胤續：繼嗣。
6・瀆姓：褻瀆同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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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大姬：周武王的長女，嫁給陳的始祖虞胡公爲妻，是陳的祖妣。
8・袞冕：古代君主的禮服和禮帽。
9・簡：簡慢。　
10・隕越：墜落。
11・六年：周定王六年（前六〇一年）。

　　　「先王的遺訓有這樣的話：『天道獎賞善良，懲罰淫邪。所以凡是我們治理國家，不許可非法的事情，不遷就怠惰和淫亂的人；各自遵守自己的常規，承受上天的福佑。』現在陳侯不考慮繼嗣的常規，抛棄他的后妃，反而率領他的左右大臣到夏氏那裏縱情淫樂，不是褻瀆姬姓宗室了嗎？陳國是我們大姬的後代呵，陳侯扔下禮服禮冠，反而戴著楚冠出去，不是輕忽正常禮法了嗎？這又是違犯先王的命令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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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前，人們對於先王的教導，努力遵循他的意旨去做，還怕墬落跌倒，如果廢除他的教導，從而抛棄他的禮制，蔑視他的官職，從而違犯他的命令，將來憑什麼保住國家呢？處在大國之間，卻沒有這四種東西，難道能維持得久嗎？」

　　　周定王六年，單襄公去楚國。八年，陳侯被夏懲舒殺死。九年，楚莊王攻進陳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