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時代在迎接一個創見,有時是以激湧之潮將它推登歷史舞台。《印度之佛教》一出版,立刻爭議嘩然,各方評說都聚焦於書中的「大乘三系」上。
其實早在民國三十年,印順導師即在〈法海探珍〉中,依據「諸行無常」、「諸法無我」、「涅槃寂靜」這三法印,將大乘法義判分爲三系 —-「性空唯名系」、「虛妄唯識系」、「眞常唯心系」;在《印度之佛教》中的進一步闡揚,這個創見便真正引起了歷史性的矚目。
整整半世紀後,民國八十二年,昭慧法師在回望這段思想史上的重大事件時,寫出了〈印順導師「大乘三系」學說引起之師資論辯〉。他在文中指出:「印公判大乘學派爲三系,創說時間約爲民國三十年。然而早在民國二十五年以前的三載閱藏期間,就已肯定在藏傳大乘二宗的中觀、瑜珈之外,另有眞常唯心之一大系。……雖然三十年已有三系創說,但是眞正受到教界與學界矚目的,還是三十一年成書,三十二年出版的《印度之佛教》。此書一出,立刻遭來多方批評。而批評重點,不約而同地放在『大乘三系』的論題上。當時批評而具思想史上之代表性者,厥爲太虛大師與內學院系學者王恩洋居士。虛大師代表的中國傳統以眞常爲尊的看法,而王居士則立本於唯識究竟的見地,依藏傳大乘二宗之說,否認二大主流之外別有第三。此已不僅代表二人之看法,而代表著當世兩大學統對印公在大乘根本問題上必然會產生的異議。」
雖然太虛大師也將大乘分而爲三 —- 「法性空慧宗」、「法相唯識宗」、「法界圓覺宗」,乍看相類於印順導師的「性空唯名系」、「虛妄唯識系」、「真常唯心系」,其實不同,太虛大師於是寫了〈議印度之佛教〉,認定三系的順序,應是先眞常而後性空,唯識最末。
印順導師讀後,執筆爲文〔敬答〈議印度之佛教〉〕,謙恭而肯定地做了三段答辯,提出他是從佛教盛行的主流作爲史實依據,而認定先性空、次唯識、後眞常的次序,並且點出「首尊性空」的價值判斷。
太虛大師讀後,攤開紙筆〈再議印度之佛教〉,表達他承認一切性空經論,比之眞常不空的如來藏佛性,盛行的時期要來得早。但中國佛學傳統推崇眞常唯心是佛果的圓滿心境,爲一切佛法的根本,所以應列於最先。
印順導師讀後心想,佛教界的事務那麼多,自己怎能爲此事而長期煩勞大師,於是備忘性質地寫下一篇〈無諍之辯〉,就此打住這隔空的討論。
往往返返,二人幾番筆墨對話,鏗鏘的語音晶如星辰。爍亮之光穿越時空,作爲印順導師學生的昭慧法師,在歷史之流中,看著自己的老師與他的老師之間的這場無諍之辯,不禁深深讚歎:「在三系問題上,大師始終沒有贊同導師的意見;但兩人並沒有像柏拉圖與亞里斯多德,各持己見而導致決裂。導師也從未面臨要在『吾師』與『眞理』間但擇其一的困境。從兩造的往復論辯中,看得出兩位一代大師心胸之坦蕩磊落,這未始不是師資論難之典範。」
樹立典範的年代,在時局的戰火中,以思想對論,有諍議,而沒有火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