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鱷魚文

（作者：韓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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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八　唐文

　　　維年月日 ¹，潮州刺史韓愈，使軍事衙推秦濟 ²，以羊一豬一，投惡谿之潭水 ³，以與鱷魚食 ⁴，而告之曰：昔先王既有天下 ⁵，烈山澤 ⁶，罔繩擉刃 ⁷，以除蟲蛇惡物為民害者 ⁸，驅而出之四海之外 ⁹。及後王德薄，不能遠有，則江漢之間 ¹⁰，尚皆棄之，以與蠻、夷、楚、越 ¹¹。況潮、嶺海之間 ¹²，去京師萬里哉？鱷魚之涵淹卵育於此 ¹³，亦固其所。

1・維：句首語氣詞，祭文篇首常用此詞，以便引出年月日。年月日：指唐憲宗元和十四年（八一九年）四月二十四日。韓愈在這年三月二十五日被貶到潮州，本文所記驅鱷魚事發生在韓愈到任一個月之後。　
2・潮州：地名。轄境相當於今廣東平遠、梅縣、豐順、普寧、惠來以東地區，舊治在今潮安。／刺史：官名。唐代全國行政區域分州、縣二級，刺史爲州一級的行政長官。／軍事衙推：官名。唐時節度、觀察、團練諸使的下屬官吏。
3・惡溪：水名。指今廣東的韓江及其上游梅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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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鱷魚：指灣鱷，長約七、八米，是鱷類中最大的一種，性凶猛，常襲擊人畜，一般生活在熱帶海洋、河流中，我國廣東地區也偶有發現。　
5・先王：古代統治者對前代帝王的稱呼。
6・列：同「迾」。遮擋、阻遏。
7・罔：罔同網，名詞用作動詞。／擉：刺。　
8・蟲蛇惡物爲民害者：「爲……者」，定語後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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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四海：等於說天下。古人以爲中國四境都有海環繞，所以常以四海來代替全國各處。　
10・江：長江。／漢：漢水，長江最大的支流。
11・蠻夷：古代對南方和東方少數民族的蔑稱。／楚：古代國名。在今兩湖、安徽、江蘇、浙江一帶，後爲秦國所滅。／越：古代國名。疆域包括今江、浙及皖、贛的一部分。　
12・嶺海：嶺，指五嶺，即越城、都龐、萌渚、騎田、大廋五嶺的總稱，在今湖南、江西、廣西、廣東等省區的邊境、海，指南海。／潮州地處五嶺以南，南海以北，所以說「嶺海之間」。
13・涵淹：意爲潛伏。

　　　某年某月某日，潮州刺史韓愈，派軍事衙推秦濟，把一隻羊、一頭豬投進惡溪的深水中給鱷魚吃，並警告鱷魚說：過去先王據有天下之後，封禁山林湖澤，用羅網利刃來清除那些成爲百姓禍害的毒蛇猛獸，把它們趕到四海之外。等到後王的時候，功德淺薄，沒有能力統轄遠方的領土，就連江漢一帶都抛棄了，把它讓給了楚越這樣的蠻夷之國，更何況潮州這樣地處五嶺與南海之間、遠離京城萬里的地方呢？鱷魚在這裏潛伏繁衍，自然也是它生息的地方。

　　　今天子嗣唐位，神聖慈武。四海之外，六合之內 ¹，皆撫而有之。況禹跡所揜 ²，揚州之近地 ³，刺史、縣令之所治 ⁴，出貢賦以供天地宗廟百神之祀之壤者哉 ⁵？鱷魚其不可與刺史雜處此土也 ⁶！
　　　刺史受天子命，守此土，治此民。而鱷魚睅然不安谿潭 ⁷，據處食民畜，熊豕鹿麞，以肥其身 ⁸，以種其子孫；與刺史抗拒 ⁹，爭為長雄。刺史雖駑弱，亦安肯為鱷魚低首下心 ¹⁰。伈伈睍睍 ¹¹，為民吏羞，以偷活於此耶？且承天子命以來為吏 ¹²，固其勢不得不與鱷魚辨。

1・六合：等於說普天之下。古代稱天、地、四方爲六合。　
2・禹：相傳爲古代治平洪水的部落首領。／揜：覆蓋，這裏指履踐。
3・揚州：古代分天下爲九州，揚州是其中之一。潮州在古揚州境內。　
4・縣令：縣的最高行政長官。　
5・宗廟：帝王、諸侯祭祀祖先的地方。　
6・其：語氣詞，這裏表示命令的語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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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睅然：形容凶狠的樣子。／睅，眼睛突出。／不安：不老實。　
8・豕：這裏指野豬。／獐：野獸名，象鹿，但比鹿小。　
9・亢：通「抗」。　
10・下心：指甘心屈服。
11・伈伈：恐懼的樣子。／睍睍，不敢正視的樣子。
12・以：意同「而」。

　　　如今天子繼承了唐朝的皇位，神聖仁慈而又威武，四海以外，六合之內，全都在他的統轄之下。何況潮州是大禹親自來過，屬於古揚州境内，刺史、縣令所治理，貢奉賦稅來祭祀天地、宗廟、百神的地方呢？鱷魚不能和刺史在這塊土地上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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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刺史受天子之命，來守衛這塊疆土，治理這裏的人民，然而鱷魚卻凶狠作惡，不老老實實地在惡溪中生活，盤踞在這裏吞噬百姓的家畜以及熊、豬、鹿、獐，以此來養肥它的身體，繁衍它的後代，和刺史抗衡爭雄。刺史雖然軟弱無能，可是又怎能在鱷魚面前低頭屈服，戰戰兢兢，不敢正視，受到百姓和同僚的恥笑，在這裏苟且偷生呢？況且受天子之命而來作官，在情理上，本來就不能不和鱷魚分個高低。

　　鱷魚有知，其聽刺史言！潮之州，大海在其南。鯨鵬之大，蝦蟹之細，無不容歸，以生以食 ¹，鱷魚朝發而夕至也。今與鱷魚約：盡三日，其率醜類南徙於海，以避天子之命吏。三日不能，至五日；五日不能，至七日；七日不能，是終不肯徙也。是不有刺史，聽從其言也；不然，則是鱷魚冥頑不靈，刺史雖有言，不聞不知也。夫傲天子之命吏，不聽其言，不徙以避之，與冥頑不靈而為民物害者，皆可殺。刺史則選材技吏民 ²，操強弓毒矢，以與鱷魚從事 ³，必盡殺乃止。其無悔！

1・以生以食：「以」後省略賓語，意爲「以之生，以之食」。
2・材枝：等於才能和技藝。
3・從事：本來是管理、處置的意思，這裏是「見個高低」的意思。

　　　鱷魚如果能通人意的話，請聽刺史說：潮州，大海位於它的南邊。在大海中，鯨魚、鵙鵬這樣大的動物，魚蝦螃蟹這樣小的東西，都容納進來了，它們依靠大海生存，依靠大海獲取食物。這樣的大海，鱷魚早上從這裏出發，晚上便可到達。現在和鱷魚約定：三天之內，你要率領你們一伙醜惡的東西南遷　到大海中去，以便迴避天子派來的官吏。三天不能，到五天；五天不夠，到七天；七天還不行，這就是最後也不肯遷徙了，這就是眼裏沒有刺史，不聽從刺史的忠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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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不是這樣，那麼就是鱷魚愚頑不通人性，刺史雖然有忠告在先，卻既不會聽，也不懂得。如果傲慢地對待天子的官吏，不聽他的忠告，不遷徙到別處來迴避他，和那些愚頑不通人性、殘害百姓的東西，都應該殺掉。因此，刺史就要挑選有才幹、有技藝的官吏和百姓，帶上強弓毒箭，跟鱷魚見個高低，一定要把你們殺盡才罷休。到那時不要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