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襌功三大病
第三章 襌功三大病

第三章 襌功三大病

   依據前章所說,參禪的人,只要有了疑情驀直參去,自能打破疑團,發明心地,那有什麼禪病之可言?


   無奈末世學者,積習太厚,智眼未明,不能抱着一句話頭,直路歸家,在用功的路途上,自不惕免有許多摸索,因此便感覺到有各種障礙發生,而成爲參禪做功夫的大病。玆擇要加以說明,以資警惕。

   古人用功須要常在靜境中參究,功夫才有得力進步處,如其在鬧市動亂中,既不能令心安靜,當然功夫也不能進步。尤其初心用功夫的人,若無清淨環境,爲其助緣,就根本用不上功夫,那裏還說得上進步呢?所以初用功的人,首先要尅制塵境,不要爲它所轉,因爲五塵欲境,能引牽吾人的五根,念念奔馳於外,幾無剎那停息的時間,那能使我們安靜修道?所以初心學禪者,應特別留心,自己所居的環境,是否合乎靜坐用功的條件,果能身居深山古剎,或寒岩古洞,自不必說,如其在鬧市場中,也要覓個鬧中靜的地方,方爲相宜,否則功夫便無法上路。


   古人雖有「十字街頭也好打坐參禪」之說,但那是一般功夫用到動靜一如的老參禪和子所說的話,並不是我們初心用功的人,所能做得到的境界。釋尊曾對他的弟子們說:「汝等修道先須選擇阿蘭若居(寂靜處),然後隨方化度」。古德亦說:「先在靜中,把功夫做到純熟了,而後再到動中去淘汰」。又云:「我在靜中做工夫,十分作得主,跑到動中去還只有三分」。由此可見禪宗用功,對於選擇寂靜環境,乃爲首要條件,所以晚近宗門叢林,均建有「禪堂」一所,專供修禪者作起居掛搭之用,因爲修神的人,身居清淨堂中,既無外境擾亂,而於所做功夫,自也容易進步。


   上來所說,乃是初心用功時,所忌外境擾動之病,而老參禪和子在用功夫時,亦有「爲境所擾」之苦,不過老參的禪病境界,形相微細,非一般初學者所能了知。相傳從前有一則細境能擾功夫的公案,寫在此處,作個參考。從前牛首山法融禪師在山上石屋內靜坐觀心,一日四祖行脚南方,慕名往見,視石屋之畔,虎狼圍繞,故作怖畏之狀,牛首禪師曰:「還有這個在?」四祖不語,潛於牛首禪師坐位上,寫一「佛」字,牛首一見,悚然不敢坐下,四祖曰:「你也還有這個在!」二人相談已久,入夜就寢時,四祖納頭便睡,鼾聲如雷,牛首正端坐觀心,深爲四祖之鼾聲所擾,心責修道人有失怨。


   次日晨,牛首面斥四祖曰:「既已作祖,何有如此鼾聲?擾人整夜不能入定。」四祖反斥之曰:「你這惡心比丘,昨夜大開殺戒,殺斷虱子一條腿,整夜呼痛不止,直吵得我一夜不曾入眠!」蓋牛首果於夜坐時,爲四祖鼾聲所困,不能安定,逐摸着一只虱,投擲禪床下,不意折斷牠一只腿,呼喚終夜,以致被四祖知道了,大斥一頓,眞是罪有應得。依著這則公案看來,可知所有塵境,無問粗細,均爲擾亂襌功之大病,因此吾人於用功時,務要抱定話頭,向前參去,日久功深,自能尅伏塵境,方可做到動靜二相,了然不生之境地。

   「昏沉」就是瞌睡,它對吾人做功夫的危害作用,雖不如妄想的力量重大,但它擾亂神功的進修,纏綿行人的靜境,而爲用功者的大敵,却是毫無意義。每每看到一般參禪的人,說起來已在禪堂用功多年,談到功夫見地,自認也相當高深,對於生死大事,也好像很有把握;但是每於止靜坐香時,却見他瞌睡沉沉,毫無精進之象,有時瞌睡得連香板都打他不醒。這便是粗重昏沉,纏擾著行人身心,不能自主的現象。行人至此,必須抖擞精神,或走下禪床,重把話頭提起來,親切參究,方可透得此關。所以在禪堂坐香時,有巡香師巡查,見有昏沉者,卽下香板,打散昏沉。如一再打不醒時,卽卓香板一下,叫你下來站立,或跪在佛前,務使將昏沉驅散爲止。


   還有一種輕微的昏沉,在表面上絕對看不出瞌睡的現象,只是在坐香時,微低其頭,或微點其頭,甚至連頭也不動,而精神却在矇昧之中,如是於不知不覺中,便把一枝香的寶貴光陰,就給混過去了,而行者本人,反以爲功夫用得頗有成績,殊不知自己正是沉沒在微細昏沉中過生活呢。古人說:「有等人用功,不能痛將生死大事爲念,悠悠漾漾,不覺打在無事家裏。」


   又云:「有等人做功夫,打不起精神,終日在鬼窟裏作活計。」這卽是說的此等人。所以一般老參禪和子,就怕這種輕昏沉的纏綿,因輕昏沉初來時,極不容易被你發覺,既來之後,又要將你整個的思想和精神,都迷矇住不能自由。所說這種境界,非常重要,必須功夫細密時,方可覺察得到。


   作者曾對昏沉起來時,作過細心的研究,大致粗昏沉要來時,必先有散亂的妄念生起,但有時昏沉與妄想同時生起。此象粗著,容易發現。至於微細昏沉要來時,必先於用功的念頭上,浮起一種微細的雜念,或於功夫處,顯現出一團黑影,這都是細昏沉將要起來的象徵。有時更感覺到昏沉來時,先是由後腦際經頭頂,而至兩眼,再入心臟之中,所以昏沉經到什麼處所,都要受它的影響。比如昏沉到達頭頂,頭卽低垂;昏沉到達眼根,眼卽閤閉;昏沉到達心地,心卽矇矓睡去,此皆累見不謬者也。


   古人因它妨礙功夫進步的作用太大,用盡種種方法來調治它,降伏它,務要使其除滅,如西天目山的高峯妙禪師,爲降伏睡魔的擾亂,發奮跑到千丈高崚的懸崖上,打坐參禪,心想:「假若再要昏沉,卽便墮下懸崖,碎骨粉身。」果然在初坐時,畏死心切,沒有昏沉侵入。但是時間一久,睡魔又復光臨,結果跌下了深坑,此時自知此身已矣,無復生望!不意將及山腰,忽覺有人託着身體,未及下墜,遂問曰:「救我者何人?」答曰:「護法韋駄。」高峯聞而喜曰:「世間像我用功精進者,尚有幾人?」韋駄聞而斥之曰:「世間像汝用功者,多似牛毛,何足爲奇,汝這慢心比丘,吾將五百世不護汝法!」高峯聽了大生慚愧,自責功夫用到此處,尚不能尅制昏沉,何可生大我慢?


   如是重復發奮,再坐原處,以冀挽回功夫於萬一,豈料不久,又被睡魔侵擾,二次跌下懸崖,自料此次必死無疑,孰意又被韋駄救起,高峯驚曰:「菩薩旣已有言,何復救我?」答曰:「因汝發一念懺悔心,已超越五百世我慢罪,又見汝爲睡魔所困,故再救治,汝當精進用功,睡魔將自退却。」後來高峯勵志用功,一日聞道枕子落地聲,忽然打破疑團,因地一聲,跳出昏沉羅網,從此大了大當,而爲禪宗一代祖師。吾人見了這則公案,便知參禪的人,對於降伏昏沉一事,實非容易,務須如高峯妙祖,痛下一番苦功,方有你轉身處。

   「妄想」這東西,正是我們做功夫的大障礙,它不但阻礙功夫的進展,而且還要障蔽吾人的智慧,因爲有了妄想,吾人就不要想再用功夫。關於此意,我在前回「調心法則」一節,言之已詳。但前面所言者,乃是說初心學禪者,必要調治對境所起的散亂妄想心,令不生起想念分別,方可提起話頭來參究用功之義。此節所言之妄想,乃是指用功的人,已經知道有功夫可用,有疑情可起的這個階段,而發現種種妄念,阻礙功夫不能前進的那些粗細妄想(法塵影事與無始習氣)。


   說到妄想的粗細,自是用功較久者的自知境界,非一般初學者所能知其究竟。普通雖說「初參怕妄想,老參怕昏沉」。其實此說,並不究竟,因爲初參所怕之妄想,乃是指粗浮妄想而言,所有微細妄想,正爲老參所忌,而爲初參者所不知耳。據作者所知,大致功夫用到親切綿密時,粗浮妄想,固不會生起,卽微細妄想也會知道它的來去境象,作者從前居禪堂時,曾親見微細妄想之形象,並求證於諸善知識,均認爲不錯。


   茲將當時所見的境界,舉個比喩來說明,供諸學禪者作個參考。比喻此間有一池水,由池底鼓動一股氣體,上昇到水面,卽成爲水泡,若是一池澄清的水,池底的氣體,將要鼓動時,或正在鼓動上昇時,我們都看得清楚明白。這是一個很明顯的比喩,比喩我們正在用功夫的時候,常從本識海水中,鼓動煩惱種子生起種種雜念妄想,若是功夫得力,心水澄清時,只要有個妄想的影子,將要在心中發動,我們都能够明顯知道,但須注意,這時只知道有個妄想的影子將要生起,而實未曾生起;至於它是屬於那一類的妄想影子,因未發現出來,故不得而知,這便是微細妄想的來去境界。


   又考微細妄想之現象,生滅不住,念念遷流,非有觀照智慧的功夫,不易覺察得到。作者曾在禪堂內,一日早起時,從廣單(大床)上,走下子單(坐櫈)來,約兩三秒鐘,已覺到有數十個妄想之多。當時並能從前至後,一個一個的分得出是些什麼妄想。從那時起,我卽證明佛經所說的「一念有九十剎那,一剎那有九百生滅」的道理。


   茲爲便利初心學禪者,明白妄想的現象起見,特假楞嚴經上的「客塵」「主空」二義,來說明我們心中的粗細妄想,以及眞心常住之理,使我們下手用功時,有個著落。經云:


   『譬如行客,投寄旅亭,或宿或食,宿食事畢,俶裝前途,不遑安居。若實主人,自無攸往。如是思維,不住名客,住名主人,……又如新霽,清陽升天,光入隙中,發明空中諸有塵相,塵質搖動,虛空寂然,澄寂名空,動搖名塵 ……。』


   此中「客塵」二字,是喩的粗細二種妄想,因客之來去,行相顯著,故喩粗的妄想,塵之動搖,行相隱微,故喩細的妄想。而「主空」二字,則是譬喻吾人的本來面目,常住眞心。所以吾人在做功夫時,應該要荐取主空,擯除客塵,當下即可得個撥雲見天,返妄歸眞的分曉,卽使初心用功者,不在客塵主空處,討個分曉,亦當識此粗細生滅的妄想,不要隨妄想的生滅而生滅。如能識得那個不隨妄想生滅而生滅者,當下卽是常住眞心的邊緣,縱使不能做到不隨妄想生滅的「不隨」功夫,也得認清妄想之所以爲妄想者,以其爲虛妄不實之想念也,既無實體可言,何有思念之處可得,故吾人用功夫時,對於所有妄想,均不要理會,只須功夫落堂,自能除滅煩惱,空諸妄想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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