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看得破,忍不過」;「想得開,放不下」;是凡夫俗子陷入「人天交戰」的通病。有很多看來可以做「教主」的人們,講經論道、著書立說,簡直比釋迦孔都差不了多少,但是一朝走下講壇,回到寢室,則「猢猻相」畢露,其面目可憎,貪婪齷齪,令人驚詫地懷疑自己的理智,是否混亂。
倒是有些老實漢,看似木訥,形似枯槁,面對生死,倒也淡然;其所知固少,所欲亦不多,祗知老實念佛,死心修道,看似凡夫,實具法相。佛法上大事,是「了生脫死」,除生死而外,均爲葛藤,況是妻財外物;學佛者,如「生死相」都捨不了,那又如何「了生死」;卽使讀通「三藏十二部」,亦不如一念佛老嫗。
吾佛界兩衆,凡稍具佛理基本概念的人,都知道去「纏」解「縛」這回事,可是生死瀑流太利害,道心一尺,不敵魔心一丈;總是自我慰藉,「我們是凡夫嘛,成佛是三大阿僧祇劫的事,慢慢來!」人性之不可救藥,一至於此。實行是一回事,理論又是一回事,難乎歷史上高僧大德太少,而現在的「高僧大德」却特多。古昔的高僧大德,惟恐盛名如螫,避猶不爲;今之「凡夫」佛子,趨之則如蛆如鶩,大家不管僧俗,人人忙於「衣食榮辱」,「經懺佛事」,「紅樓綠瓦」,所缺乏者,就是「修道」。於是娑婆世界,成佛悟道者尠,披毛戴角者衆。
大家忙這忙那,無非是「凡夫俗子事」;迎來送往,亦不離「凡夫面目」。彼此見面,「大德、大菩薩、大法師、大居士」,讓局外人聽起來都感覺有點摸不着頭腦——這是那一個「大人國」裏的角色,想不到佛教徒對恭維人,竟是如此「高桿」。
我們從常識上看,「法師、居士」是美稱;「上人、仁者」是令譽;佛子們不能循名務實;一個喜歡「抬轎子」,另一個喜愛「被人抬」,還夸夸其談,甚麼「衆生無量誓願度,佛道無上誓願成」,自己帶着滿頭綠毛,又怎麼教人參「本地風光」?
現在一些傳教的刋物上,流行一片謊言,「未證言證,未得言得」,連釋迦牟尼講的那國話,他都聽得明明白白,而「舍利弗」的梵文,他就更精通了;於是乎居士分等級,法師論層次,凡夫僭爲聖賢,一隻蘿蔔,成爲擎天玉柱,泡沫浮漚,都是渡海慈航,這些子末法時代的混世魔王,楞嚴經上都有他們的原始尊容。
世俗之人,吹牛——少爺是天下第一 —— 混碗飯吃,不得已也,慈悲他吧!而學佛之人,一頭霧水,反過頭來要別人慈悲,寧非可悲。我們學佛之人,這種高貴的心靈,已足珍惜,如果任憑凡俗來污染,實在有負己衷,我看,剝了這層「人造假皮」也罷!
—— 一九七九年九月十九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