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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在重慶靠岸。
被戰火追著跑的逃難人潮，奔進大後方的心窩裡，印順法師在這座戰時首都，上了岸，更上了山。縉雲山的漢藏教理院，是他在抗戰期間的落腳之地。
深山古寺，流淌著一段殊勝因緣。主持漢藏教理院的法尊法師，與民國二十七年避難入山的印順法師，在這佛法的高地上，相遇了。
留學康藏的法尊法師猶如印順法師的一扇視窗。薰習藏傳經典九年，他已然成爲一枚望遠鏡頭，讓潛居縉嶺雲霞中的印順法師，從偏安西南的大後方，望向了遙遠的藏傳佛教世界。
他回憶那段時光：「自從在漢藏教理院遇到了法尊法師，才覺得有同學之樂。法尊法師是我的老學長，讀他藏文譯出的《菩提道次第廣論》、《辨了義不了義論》、《密宗道次第廣論》、《現觀莊嚴論略釋》、月稱的《入中論》等，可説得益不少！」
年長了四歲的法尊法師，在印順法師眼中，是個「記憶力與理解力非常強」的人。晚上，經常是他們探討法義的時光。油燈昏黃，但二人心眼明亮。
有一次，因印順法師的請求，法尊法師譯出了《七十空性論》。譯完一讀，有段文字就是前言不對後語，兩人決意探個水落石出。
寺外深林環矗，燈下細密尋思，他們終於找到答案。
兩人斷定藏文原典有了「錯簡」，只要將這段文字移在前面，就完全吻合了。
還有一回，法尊法師編寫《西藏政教史》，從達朗瑪滅法到西藏佛法重興，這中間的年代，對照中國歷史，整整有六十年，完全空白。爲何如此？百思不得其解。
靈光一閃，他們發現，原來法尊法師所依循的西藏史料，是以干支紀年，把這六十年加進去，那麼西藏年代就與中國年代完全相符了。
如此的探索之思，經常縈繞在這深邃的山間，山間清曠的夜裡。然而，這對充滿法緣喜悅的同學，在理解法義的角度上，卻不完全是同聲同調的，那就像兩河的交會，正因爲相激相盪，所以水花繽紛。
印順法師經常假設問題來引起法尊法師的見解，然而「他的思想，已經西藏佛教化了，與我的意見，距離得非常遠，但彼此對論，或者辯詰，從沒有引起不愉快。」
那一來一往的相互辯詰，就如彼此的斧鑿，談說鏗鏘之間，雙方的思維理路都被劈剖得更深刻。法尊法師的確「提供了一些見解，但融入我對佛法的理解中，成為不大相同的東西。他對我的見解，當然是不能完全同意的，但始終是友好的。我出家以來，對佛法而能給予影響的，虛大師而外，就是法尊法師，法尊法師是我修學中的殊勝因緣。」
因緣殊勝，遇到爭論不下時，兩人默然會心，說一句「夜深了，睡吧。」
吹熄了燈，萬籟俱寂，明月如懸冰浮玉，浮上潑墨的岡巒。山下，嘉陵江緩緩流過，而山上，漢藏的兩條佛法大河，正靜靜匯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