鼂錯論貴粟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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鼂錯論貴粟疏

鼂錯論貴粟疏

(西漢文)


Bg A70

《題解》 

 原文一段

   聖王在上 1,而民不凍飢者,非能耕而食之 2,織而衣之也 3,為開其資財之道也。故堯、禹有九年之水 4,湯有七年之旱 5,而國亡捐瘠者 6,以畜積多,而備先具也 7。今海內為一,土地人民之眾,不避湯禹,加以亡天災數年之水旱 8,而畜積未及者,何也?地有遺利,民有餘力,生穀之土未盡墾,山澤之利未盡出也,游食之民未盡歸農也。民貧則姦邪生 9。貧生於不足,不足生於不農,不農則不地著 10,不地著則離鄉輕家,民如鳥獸。雖有高城深池,嚴法重刑,猶不能禁也。夫寒之於衣,不待輕煖;飢之於食,不待甘旨;飢寒至身,不顧廉恥。人情一日不再食則飢,終歲不製衣則寒。夫腹飢不得食,膚寒不得衣,雖慈母不能保其子,君安能以有其民哉?明主知其然也,故務民於農桑,薄賦斂 11,廣畜積,以實倉廩,備水旱,故民可得而有也。

 注 釋

1・在上:在上位。
2・食:供給他們吃的。
3・衣:供給他們穿的。
4・堯、禹:傳說中原始社會末期的兩位部落體的領袖。據說堯時有洪水爲災,禹領導治水成功。
5・湯:成湯,商朝開國的君主。
6・捐瘠:餓死的和瘦弱的人。捐,捐棄。


7・畜:通「蓄」。下同。 
8・亡:通「無」。下文除「亡逃」、「流亡」的「亡」字外,其餘「亡」字均通「無」。
9・姦邪:這裏主要指農民因窮困而進行的反抗鬥爭。晁錯籠統地斥之爲「姦邪」。 
10・地著:定居在一個地方。著,附著,固定。 
11・薄:減輕。賦斂:向國家繳納的田地稅。

 語 譯

   賢明君主在位的時候,百姓不會挨餓受凍,這並不是因爲君主能親自種糧食給他們吃,能自織布給他們穿,而是因爲他有替百姓開發資源增加財富的辨法。所以唐堯、夏禹的時候有連續九年的水災,商湯的時候有連續七年的旱災,可是國內卻沒有餓死餓瘦的人,這是因爲糧食蓄積得多並且事先有了準備。現在全國統一了,土地的遼闊,人口的眾多,並不亞於夏禹和商湯的時候,又加上沒有遇到連續幾年的水旱天災,但是積蓄卻比不上禹、湯的時候,這是什麼原因呢?


   因爲地力沒有全部利用,百姓還有多餘的力量沒有發揮出來,能生長莊稼的土地沒有全部開墾,山林湖沼的資源還沒有全部開發出來,外出遊蕩求食的人也還沒有完全回來從事農業生產。百姓貧困就要產生奸邪的行爲。貧困產生於不富足,不富足產生於不從事農業生產,不從事農業生產,百姓就不會定居下來,不定居就會輕易地離開家鄉。要是百姓像鳥獸一樣隨處覓食,即使有很高的城牆,很深的護城河,嚴厲的法令,殘酷的刑罰,也還是限制不住他們的。


   人在寒冷的時候,不會等到有了又輕又暖的好衣服才穿;饑餓的時候,也不會等到有美味可口的食物才吃;饑寒交迫,就顧不得廉恥。人之常情是,一天不吃兩頓飯就挨餓,整年不添做衣服就會受凍。肚子餓了沒有飯吃,身子冷了沒有衣服穿,便是慈母,也不能保住她的兒子,國君又怎能掌握他的百姓呢?賢明的君主知道這個道理,所以鼓勵老百姓從事於農耕,植桑養蠶,減輕他們的賦稅,普遍積蓄糧食,以便充實倉廩,防備水旱災荒,這樣就可以得到人民的擁護。

 原文二段

   民者,在上所以牧之。趨利如水走下,四方亡擇也。夫珠玉金銀,飢不可食,寒不可衣,然而眾貴之者,以上用之故也。其為物輕微易藏,在於把握,可以周海內而亡飢寒之患。此令臣輕背其主,而民易去其鄉,盜賊有所勸,亡逃者得輕資也。粟米布帛生於地 1,長於時,聚於力,非可一日成也。數石之重 2,中人弗勝,不為姦邪所利,一日弗得而飢寒至。是故明君貴五穀而賤金玉。

 注 釋

1・布帛:泛指布匹。這裏指布帛的原料。古代麻織品叫「帛」。
2・石:容量單位。漢時一石相當於今兩斗。

 語 譯

   老百姓的行動,全在君主如何管理他們。他們追逐利益,如同水往低處流一樣,是不管東南西北的。那珠玉金銀,餓了不能吃,冷了不能穿,但是大家都珍貴它,就是由於君主需要用它的緣故。這種東西輕便微小而又容易收藏,拿在手裏,可以遊全國,而沒有餓寒冷的憂慮。


   它會使臣子輕易背叛他的君 主,百姓隨便離開他的家鄉,盜賊的活動受到引誘,逃亡的人有了輕便好帶的財寶。糧食衣著出產在田地裏,生長要有一定的季節,收獲要靠一定的人力,不是一天就可以辨成的。幾石重的糧食,中等體力的人是扛不動的,所以它也不能爲壞人所利用,可是一天沒有它就要挨餓受凍。因此,賢明的君主珍視糧食而輕視金玉。

 原文三段

   今農夫五口之家,其服役者不下二人,其能耕者不過百畝,百畝之收不過百石。春耕,夏耘,秋穫,冬藏,伐薪樵,治官府,給繇役。春不得避風塵,夏不得避暑熱,秋不得避陰雨,冬不得避寒凍,四時之間,亡日休息。又私自送往迎來,弔死問疾,養孤長幼在其中。勤苦如此,尚復被水旱之災,急政暴虐 1,賦斂不時,朝令而暮當具。有者,半賈而賣 2;亡者取倍稱之息 3。於是有賣田宅、鬻子孫以償債者矣 4!而商賈大者積貯倍息 5,小者坐列販賣,操其奇贏 6,日游都市,乘上之急,所賣必倍。故其男不耕耘,女不蠶織,衣必文采,食必粱肉,亡農夫之苦,有阡陌之得。因其富厚,交通王侯,力過吏勢,以利相傾 7,千里游敖 8,冠蓋相望,乘堅策肥,履絲曳縞 9。此商人所以兼并農人,農人所以流亡者也。
   今法律賤商人,商人已富貴矣;尊農夫,農夫已貧賤矣。故俗之所貴,主之所賤也;吏之所卑,法之所尊也。上下相反,好惡乖迕 10,而欲國富法立,不可得也。

 注 釋

1・急政:催逼徵收賦稅。政,通「徵」。
2・賈:通「價」。
3・倍稱之息:加倍的利息。 
4・鬻:賣。 
5・賈:有固定營業場所的商人。
6・奇贏:高額利潤。 


7・傾:傾軋。
8・敖:通「遨」,遊玩。
9・履絲曳縞:穿著絲鞋,披著絲織長衣。/縞,一種精細潔白的絲織品。漢初,劉邦實行「重農抑商」政策,規定商人不得乘車騎馬和穿絲綢衣,子孫不得做官。 
10・乖迕:違背。

 語 譯

   現在五口之家的農戶,至少有兩個人服勞役,他們能耕種的土地不過百畝,百畝土地的收成不超過百石。他春天耕種,夏天鋤草,秋天收割,冬天貯藏;還要砍木柴、修治官府、服勞役。春天不能避風沙,夏天不能避暑熱,秋天不能避陰雨,冬天不能避嚴寒,一年四季,沒有一天休息的機會。在這中間 還有私人之間的交際往來,弔祭死者,探望病人,扶養孤老撫育幼童。這樣辛勤勞苦,


   還遭受水旱災害,催逼賦稅,殘暴肆虐,而徵收又沒有定時,早上下命令,晚上就更改。人民有糧食的,就半價出賣,人民沒有糧食的,只好用加倍的利息去借貸。於是就出現賣田地、房屋,賣兒子、孫子來償還債務 的事情了。而那些商人,大的囤積貨物,榨取成倍的利潤,小的擺攤販賣,牟取暴利,他們整天在城市裏遊玩,趁著朝廷需用急迫的時候,賣的商品必定要加倍抬高價格。


   因此,這些人中,男的不耕種土地,女的不養蠶織布,卻穿著華麗的衣裳,吃著上等的米和肉,沒有農民的勞苦,卻坐享田地的收成。他們依仗自己的財富,交結王侯,勢力超過了官吏;他們憑借財富,互相傾軋炫耀,千重路程,到處遊逛,來來往往,彼此可以望見冠服和車蓋,他們乘著堅固的車,騎著肥壯的馬,穿著絲鞋,披著綢衣。這就是商人所以掠奪農民,而農民所以逃亡的緣故。


   現在法律上把商人看得很卑賤,可是商人已經富貴起來了;法律上尊重農民,可是農民卻已經貧賤了。一般人所尊重的,正是君主所輕視的;一般官吏所輕視的,正是法律所尊重的。君主和人民恰恰相反,喜好和壓惡正相違背。在這種情況下,要想國家富強,法制生效,是不可能的。

 原文四段

   方今之務,莫若使民務農而已矣。欲民務農,在於貴粟。貴粟之道,在於使民以粟為賞罰。今募天下入粟縣官 1,得以拜爵,得以除罪。如此,富人有爵,農民有錢,粟有所渫 2。夫能入粟以受爵,皆有餘者也。取於有餘,以供上用,則貧民之賦可損,所謂損有餘,補不足,令出而民利者也。順於民心,所補者三:一曰主用足;二曰民賦少;三曰勸農功。今令,民有車騎馬一匹者,復卒三人 3。車騎者,天下武備也,故為復卒。神農之教曰 4:「有石城十仞 5,湯池百步 6,帶甲百萬,而無粟,弗能守也。」以是觀之,粟者,王者大用,政之本務。令民入粟受爵,至五大夫以上 7,乃復一人耳,此其與騎馬之功相去遠矣。爵者,上之所擅,出於口而亡窮;粟者,民之所種,生於地而不乏。夫得高爵與免罪,人之所甚欲也。使天下人入粟於邊,以受爵免罪,不過三歲,塞下之粟必多矣。

 注 釋

1・縣官:漢代官府的通稱。
2・渫:分散。把原來屯積在私人手中的糧食,掌握在國家手中,流通到需要的地方去。
3・復卒:免除兵役。 
4・神農;傳說中原始社會中期的部落首領。


5・仞:古代以七尺或八尺爲一仞。 
6・湯池:護城河像充滿沸水,不可靠近,比喩防禦嚴密。/步:古代一般以五尺或六尺爲一步。 
7・五大夫:一種爵位。漢代沿襲秦朝的制度,侯以下分二十級,五大夫在第九級。納粟四千石,可封「五大夫」。

 語 譯

   當前的事務,沒有比使百姓從事農業生產更重要的了。要想使百姓從事農業生產,就在於重視糧食,重視糧食的方法,在於使百姓用糧食來求賞免罰。現在號召天下的人向官府交納糧食,可以封爵,可以免罪。這樣一來,富人有了爵位,農民有了錢,糧食也可以分散到需要的地方去。能夠交納糧食來取得爵位的,都是富裕的人。從富裕的那裏取得多餘的糧食,供給朝廷使用,就可以減輕窮人的賦稅,這就是所謂的損有餘、補不足,這個法令一經施行,百姓就得到好處。


   符合人民的心願,好處有三方面:一是國君需用的糧食充足了,二是百姓的賦稅減少了,三是鼓勵人民從事農業生產。現行法令規定,民間有一匹戰馬的,可以免除三個人的兵役。車馬是國家的軍事裝備,所以可以使人免除兵役。神農敎導說:「有七、八丈高的石頭城,百步寬像充滿沸水的護城河,上百萬的士兵,但沒有糧食,是守不住的。」由此看來,糧食是帝王最有用的東西,是治理國家最重要的東西。


   百姓交納糧食,換取爵位,爵位高到五大夫以上,也才免除一個人的兵役,這和一匹戰馬的功用相比,差得遠了。封爵位,是國君專有的權力,只要開口,就可以無窮無盡地封給別人;糧食是百姓耕種的收穫,生長在土地上而不會缺乏。得到高的爵位和免除罪刑,這是人們都很希望的。假如天下的人都交納糧食,用於邊塞,然後給予爵位,免除罪刑,過不了三年,邊塞的糧食就一定會多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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