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莊子《齊物論》語譯
有大聰明的人，胸懷曠達，表面
上無所作為；只有一點小聰明的人，卻
喜歡觀風色，見利忘義，無孔不入。
有一點小聰明的人，談大道理，
則氣焰囂張，壓迫得別人受不了，說具
體事，則囉哩囉嗦，喋喋不休。
他們在睡覺時老是在作夢，因為
白天老在打人家的主意，晚上便神經錯
亂；醒來的時候，由於精神疲勞，形體
就像散了一樣。
他們沉醉於種種損人利己的行徑，
並自以為是，他們無望恢復天然性情。
■ 大聰明與小聰明
日常生活中，常常看到這種現象：
一些很有學問、修養，心裡明白的人，表面卻像個白痴，既不與人勾心鬥角，也不用心計算。正由於這樣，一些無知的人反倒取笑他，背後議論他，並自以爲聰明得計。
莊子解釋說，這很正常。爲什麼呢？
有大智慧、大聰明的人，胸懷坦蕩，胸襟豁達，明白大道理，身邊瑣事一目了然，用不着處處用心，或者爲了一點雞毛蒜皮小事，去斤斤計較。因此，有大智慧、大聰明的人，心中總像很安逸，行爲也總是很超脫。這好像就是「絕聖棄知」。
只有一點小聰明的人卻正好相反。他們喜歡察顏觀色，見縫插針，無孔不入。這種人要是談大道理，便氣勢洶洶、咄咄逼人；談具體事，便婆婆媽媽、叨叨絮絮，沒完沒了。他要是和別人打上交道老是糾纏不清。然而，他長於勾心鬥角，雞蛋裡可以挑出骨頭，沒事也可以找出是非來。
也有的人善於偽裝，見人一口笑，一副慈眉善目；有的當面很熱情，很義氣，背後卻在設陷阱，下決心陷害朋友；有的則把心思埋得不露蛛絲馬迹讓人覺得他高深莫測。
這樣的人，表面上像很厲害，但內心裡實際很虛弱。遇上小的風波，他就惴惴不安，因爲他心目中只有自己那耿耿於懷的私利。碰上大危險，他便感覺自己完蛋了，或犧牲朋友以自保，或者神思恍惚，一點主張都沒有。
形勢一有利，他們就很猖狂。他們發動進攻時，就像利箭一樣迅速、猛烈。因爲，他們時刻都在窺伺別人的紕漏，以求得滿足自己的進攻慾與征服慾，並因之使自己獲得好處，證明自己聰明、有辦法。
他們要留神什麼時，就像發過誓一樣，咬緊牙關，三緘其口。實際上他們在等待時機，以便在合適的時候進攻他人。
他們始終不會明白自己的愚蠢、昏聵。
不過，小人似乎注定只能是小人。因爲他們勾心鬥角，殺氣騰騰，像嚴酷的冬天一樣無情；自以爲得意、聰明，實際上他們不過是一天接一天地扼殺人的天性，一天天迅速地走向死亡。他們就像喝醉了酒一樣，醉得像一灘泥；反而更理直氣壯地說自己沒醉，說心裡更明白。想他們恢復人的天然性情，實在是不可能的了。
他們的心死硬僵化，就像是被鐵水澆鑄的一樣。這說明，這些玩弄小聰明的人，實在是糊塗得不可救藥了。他們的一生就像一場夢，到死也不會醒來。因此，他們的生命永遠缺乏一種天然自在的生機。
他們反覆無常，俗話說：易漲易退山溪水，易反易覆小人心。在心理情緒上，他們時而歡喜，時而憤怒，時而悲哀，時而快樂。或者憂心忡忡，有時又嗟傷不已，驚恐萬狀；要不扭捏作態，嘻皮笑臉，要不縱慾放任，無所顧忌。
誰都知道有聲的音樂，是從無聲的樂器中發出的；濕熱無形的蒸氣卻能長成有形的蘑菇與菌類。小聰明的諸種情態，天天在我們面前出現，無窮無盡，我們卻沒辦法找出它的根由。再說他們也是人，弄得清楚嗎？
弄不清是正常的，弄得清楚反倒不正常。模糊才是世界的真面目。
世界上事物的構成之理就是這樣的。
沒有小聰明的種種用心、鑽營造作，大明的坦蕩、自然就失去了存在的依據，所以，沒有小聰明也就沒有大聰明、大智慧。
硬要弄清這種大聰明與小聰明的形成，仔細推究起來，實在也只能歸之於造物主之所爲。當然，這也只是推想，而一方面人們關於本身之探究永遠沒有窮盡和停止。關於形成人的種種情態的原因之探求，雖然找不出確實的、又看得見摸得着的原因，但這種探求的行爲對事實到底無所影響與損害。
空洞的東西永遠只是空洞，與事實不相依屬。
不過有一點卻很明確：人從造物主那裡得到自己的一身，生命來到世界上，有了形體，就不應參與人世上勾心鬥角、相互傾軋的爭鬥，並在這種爭鬥與傾軋中完結自己一生。如果人們任其與外物互相戕害、互相折磨，任其如脫韁的野馬一樣走向生命的盡頭，而沒有辦法制止下來，這樣，生命不是太可悲了嗎？
人生，終身勞苦奔波，卻看不見有什麼成功；一輩子疲憊困頓，卻不知道自己的歸宿，這還不悲哀嗎？人們說：小人不會因爲心眼壞而早死的，但這又有什麼益處。形體逐步衰弱老化，心也一樣，人生的不幸便在其中。明白這一點，大智慧、大聰明之人猶如天生的白痴，那小聰明、小智慧才眞是一口永遠照不亮的大黑洞。
如此大智慧、大聰明不過是人們常說的：大智若愚、大巧若拙！
就說爲人做事吧！
每個人都要按自己的成見去辦事，並且以這種成見爲師；那麼，哪一個人又沒有這種老師呢！如果已有既定的成見，是非早已規定，那麼，論人論事就像出遠門一樣，今天才動身，而昨天已到達目的地了
這樣就是：無成了有，成見代替了現實。但這種道理誰能承認呢？
所以，大聰明之人必順乎自然之情勢，內心虛靜，排除欲念與是非成見，無爲中便有人生更有作爲的積極成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