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劉基）
卷十 明文
《題解》
劉基（一三一一年 ～ 一三七五年
），字伯溫，處州青田（今屬浙江）人。
元末進士。做過江西高安縣丞、江浙儒學
副提舉等官，因受排擠，辭官歸隱。後又
出任浙江元帥府都事，因與他人意見不和
被革職。元末農民大起義中，被朱元璋邀
請出山，成為朱元璋的重要謀士。在統一
戰爭和制定明初典章制度時起了重要作用，
為明朝開國功臣之一。官至御史中丞兼太
史令，封誠意伯。劉基在詩文各方面都有
一定的成就，文筆生動，富有形象性。尤
其是作於元末的郁離子，是部寓言體散文
集，能觸及當時社會的重大問題，思想性
和藝術性都很高。本文即節選自郁離子．
天道篇。
本文採用對話的形式，借東陵
侯被廢黜後想重新得到起用一事。發
表議論。在一定程度上表達出事物必
然變化和物極必反的觀點，同時對天
道、鬼神及占卜也提出了懷疑和否定
意見。
本文採用楚辭・卜居的表現手法，
並善作比喻，利用駢句和排比，鋪陳暢敘，
讀起來琅琅上口。整篇文章對比色彩很突
出，較好地達到了形式為內容服務的效果。
原文一段
東陵侯既廢 1，過司馬季主而卜焉 2。
季主曰：「君侯何卜也 3？」東陵侯曰：「久臥者思起，久蟄者思啟 4，久懣者思嚏 5。吾聞之：『蓄極則洩，閟極則達 6，熱極則風，壅極則通。一冬一春，靡屈不伸；一起一伏，無往不復。』僕竊有疑 7，願受教焉！」季主曰：「若是，則君侯已喻之矣！又何卜為 8？」東陵侯曰：「僕未究其奧也，願先生卒教之 9」。
注 釋
1・東陵侯：邵平。秦時爲東陵侯，秦滅被廢，在長安城東種瓜。 2・過：這裏是拜訪的意思。／司馬季主：西漢初年的一個善於卜卦的人。／卜：占卜。古代用火灼龜甲來推測吉凶的一種迷信活動方式。
3・君侯：這裏是對東陵侯的敬稱。
4・蟄：冬眠的動物。／啓：開，引申爲出土。
5・懣：心中煩悶。以上四句是借東陵侯比喩自己久廢思用。
6・悶：據涵芬樓所藏明刊本，應爲「閟」。／閟，關閉。
7・竊：謙詞。用以表示個人意見。等於說「暗自」。
8・爲：表示反問的句尾語氣詞。
9・卒：終。這裏有「徹底」的意思。
語 譯
東陵侯邵平被廢黜以後，到司馬季主那裏去占卜。
司馬季主問：「您要占卜什麼事呢？」東陵侯說：「長期臥床的人，想要起來；長期冬眠的動物，想要出洞；長久憋氣的人，想打噴嚏。我聽說，蓄積太滿了就要泄漏，悶得太久了就要通氣，熱得太厲害了就會刮風，壅塞得過分了就會流暢。歷冬經春，沒有屈而不伸的；一起一伏，沒有去而不復的。我對此還有疑惑，願聽聽您的指教。」司馬季主說：「要是這樣的話，那麼您已經明白了，還要占卜什麼呢？」東陵侯答道：「我還沒有推究出它那深奧的道理，請先生透徹地給我開導一下。」
原文二段
季主乃言曰：「嗚呼！天道何親 1？惟德之親。鬼神何靈？因人而靈。夫蓍 2，枯草也；龜，枯骨也，物也。人，靈於物者也，何不自聽而聽於物乎？且君侯何不思昔者也？有昔者，必有今日。是故碎瓦頹垣，昔日之歌樓舞館也；荒榛斷梗，昔日之瓊蕤玉樹也 3；露蠶風蟬 4，昔日之鳳笙龍笛也；鬼燐螢火，昔日之金缸華燭也 5；秋荼春薺 6，昔日之象白駝峰也 7；丹楓白荻 8，昔日之蜀錦齊紈也 9。昔日之所無，今日有之不為過；昔日之所有，今日無之不為不足。是故一晝一夜，華開者謝 10；一春一秋，物故者新。激湍之下，必有深潭；高丘之下必有浚谷 11。君侯亦知之矣！何以卜為？」
注 釋
1・天道：古代的哲學術語。有唯物的天道觀，也有唯心的天道觀。這裏對天道作了唯心的解釋。
2・蓍：蓍草。古人用來占卦。
3・瓊蕤：美好的草木之花。／蕤，草木花垂的樣子。
4・蠶：據涵芬樓所藏明刊本，應為「蛬」。（蛬，蟋蟀）。
6・荼：苦菜。／薺：菜名，味甜。
7・象白駝峯：都是美味食品。象白，象脂。／駝峯，駱駝背部的肉峯。
8・楓：楓樹。／荻：與蘆葦相似的草本植物。
9・蜀錦齊紈：都是珍貴的絲織品。這裏指奢侈品。／蜀錦，蜀地（今四川）出產的彩錦。齊執，齊地（今山東東南部）出產的薄綢。
10・華：古「花」字。
11・浚：水深的樣子。
語 譯
司馬季主於是說：「唉！『天道』親近什麼人呢？只親近有德行的人。鬼神有什麼靈驗呢？它是根據不同的人來顯靈的。那蓍草，不過是枯草；那龜殼，不過是朽骨，是沒有知覺的東西。人比這些東西靈驗得多，爲什麼不相信自己，而聽信這些東西呢？況且您爲什麽不想一想過去呢？有過去也就一定有今天。所以那些碎瓦斷牆，曾是昔日的歌樓舞館；那些荒草敗枝，曾是過去的鮮花玉樹；那些蟋蟀知了在風露中鳴叫，曾是昔日的鳳笙龍笛之聲；那些幽暗的燐光熒火，曾是往日輝煌的燈燭；那些秋荼春薺，曾是昔日的山珍美味；那些丹楓白荻，曾是昔日的美錦輕綢。
過去沒有的，如今有了，不叫過分；過去有的，如今沒有了，也不算不足。所以，過了一晝一夜，盛開的花朶會凋謝；歷經一春一秋，陳舊的東西會變新。湍急的水流之下，一定有深潭；高峻的山峯之下，必然有深谷。您已經領悟這些道理了，爲什麼還要占卜呢？」
